66、过桥米线(1 / 2)

汴京小面馆 小雀杏 4720 字 5天前

沈渺小心地提起裙子,走到池塘边观望四周。

眼前这废塘约莫有一亩大小,周遭满是荻草,这个时节已大多叶枯茎折,风吹过,荻花瑟瑟纷扬,飘落在岸石和泥淖之间。沈渺只站了一会儿,身上便沾了不少。

塘边的浅水,杂物浮泛,还浮着几条翻了肚的鱼尸,藻荇交缠,显得了无生气。

沈渺的确想买几亩地。

汴京城郊的地不敢肖想,她便将主意打到了周遭村镇之中。

这也是白老三一来相请,她明知去白家烤全羊挣不了几贯钱也一口答应的缘由之一。

“老燕州烤鸭”上市这么几个月,已点燃了汴京人对炙鸭的热情,但沈渺每日只能烤二十只,有一个原因是烤鸭炉子暂时只有一个,她已经去定了第二只,还没出窑;但炉子不是最紧要的,主要是没鸭子了!

汴京城周边鸭场能供应的“小白鸭”不足,李婶娘这些日子把腿都跑细了,才勉强凑齐一日二十只符合要求的鸭,已向她抱怨好几回了,问能不能买本地那绿头麻鸭。

汴京城里外,养猪羊的要比养鸡鸭的多,而且,此时本地的鸭多为从野鸭驯化来的绿头鸭或是麻鸭。这俩种鸭子飞行能力强,生长慢,肉质更硬,水分少,烤起来不如小白鸭好吃。

沈渺刚开始试烤北京烤鸭的时候就用李婶娘家养的那些麻鸭烤过了,烤出来那肉干巴巴,香虽然也香,但那肉嚼得打渣,还塞牙,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烤鸭的滋味。最后都是自家吃或是给街坊们试吃了,一只都没卖。

再后来沈渺给李婶娘描述了小白鸭的样子,托李婶娘去外城找了几家大鸭场,才寻到的。

小白鸭虽在后世得了个“北京鸭”的大名儿,但实际上人家的一部分先祖是南京湖鸭。历史上顶顶爱吃烤鸭的朱家人,哪怕迁都北京都不忘将南京的鸭子带上,直接来了个南鸭北调。

相传便是明成祖朱棣将这种白鸭带到北京南苑饲养,之后又与北京的白河蒲鸭杂交后,才彻底成的北京鸭。

想想真实历史上,咱八百壮丁起兵从北打到南的永乐大帝声势浩大迁都守国门,这辎重车上还得捆几百只嘎嘎叫的活鸭,也怪好笑的。

宋朝因漕运海运兴盛,如今这小白鸭还叫金陵湖鸭呢,前几年才由南边的商人千里迢迢带到汴京,起初因白鸭漂亮还当宠物卖,此时还只有少量几家专门养鸭的鸭户人家有养殖一些,数量稀少,每斤还比麻鸭贵五文钱。

沈渺为何就看重这小白鸭呢,单看人皇帝搬家都非要带上这鸭鸭便知道它一定有优势了。

小白鸭在金陵是用谷壳和蚯蚓虫子喂养的,不仅肥嫩多肉口感好,它还长得快、体型大,肌肉丰满、羽毛白皙,它那么漂亮还不矫情,不管是南边暖和的天气还是北方干冷的气候都能适应。

从里到外,都?了那长得灰朴朴顶个绿帽、肉少还老的野麻鸭子不是!

不比烤鱼货源充足、草鱼也便宜,汴京城养这白鸭的人太少了,每每听有些食客抱怨烤鸭太少连着好几日买不着了,眼瞅着接预定也供不上,沈渺便渐渐生出自个养的心思。

她之前便开始让李婶娘收小白鸭的鸭蛋了,有多少收多少,再让李婶娘家那些母麻鸭来孵蛋,如今已出壳十几只了,但这样也不是个事儿,自己院子里家养,也差不了多少。

沈渺在冯家做了几回饭,又攒了好些金子了,白白藏在地窖里不安全还没利息,不如拿出来买地、养鸭,开自个的养鸭场。

一家餐馆想壮大,必须要有自己稳定的肉源地。上辈子沈渺也承包了一个小山头,弄了个养猪场,专养跑山黑猪,产出的黑猪肉除了供应自家几个饭馆,还能做成腊肉、腊肠直播售卖,她还弄了个年猪预定,从小猪便开始订出去,让客人自个

挑,再在猪耳朵和猪背上盖章,写明“某某的猪”,隔年猪长大了再帮忙屠宰发货,生意红火。

肉源稳定,菜品便不会因肉质问题出现品控问题,能长期稳定客流,名声和招牌会越来越响。

听闻樊便有自个的羊场、牛场和猪场,占地十几亩,养了几千头。

沈渺不敢自比樊楼,也没此等钞能力,但为了烤鸭弄个小规模的鸭场还是能行的嘛。

风拂动了她的衣衫,让她从鸭场的畅想中醒了过来,她瞟了眼提起郭家神色变得有些小心的谢礼,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于是先走下缓坡,听着脚下衰草随之发出断裂之声,她压低声问那白家媳妇:“那郭家隐匿的田地既然已归官家所有,凭

什么还能使坏不让你们租种?租种官田的人他们都敢闹,不怕官府追究怪罪么?"

白家媳妇也小声地跟沈渺说明原委:“郭家不好惹,他们便住在陈留镇呢,镇上那占了整条街的便是郭家宅子。官家下旨清丈田亩,他家隐匿的四千顷田地全都被登记在册,要多好多好多呢!于是他们家便将附近村里一些薄田、山田、塘田

都舍了,充作官田,听闻在官家跟前还换了个不错的名声呢。

但他们舍了这么多田,便如自家割了肉,明面上不提,哪能不怀恨在心?

村子里有个刚搬来的外姓人不听我们本地的劝,不信邪,跟官府租了这片田和水塘,想着养鱼种稻发家。他却不知,那郭家人在上游还有一大片田呢!他们家一到抽穗的时候便将水截断,那外姓人先去郭家讨说法,被郭家的佃户打得鼻青脸

肿,他又报了官,官府来了人,郭家人却已接信,提前将水通了,死活不承认。但等官府一走,他们又故技重施,还偷偷往这池塘里投鼠药,毒死了一大片鱼。那家人没证据,又耗不过,一年下来精疲力竭,鱼死了,苗枯了,去年那家男人欠了一

屁股债,便在梁上吊死了。”

沈渺睁大了眼:“都闹出人命了?"

“可不是,若不是我们白家全族十几房人家聚居在此,人多势众,每到夏日水少时,我们全族都合起来守在水渠上游,几乎彻夜轮班不眠,我们白家又将铺子开到了汴京城,有了些能耐,那郭家人才不敢欺负我们,否则他们只怕连我们也想要赶

走。估计便是打着等田荒久了寻机占回去的心思。”

谢祁听得脸惭愧通红,他明明姓谢,此刻却也觉着无地自容。

沈渺立即打消了租买这地的心思。

她也是“外姓人”,争不过这阴损的郭家,还是另外寻地吧。她便托白家媳妇帮她留意些,她专门要连着水塘的地,鸭子是水禽,需要充足的水源。

白家媳妇点点头:“回头俺让俺男人帮沈娘子留心。”

又逛了逛,不止这一片,白家村如今的荒地大多都是曾经郭家的,沈渺便遗憾地准备打道回府了。谢祁一路陪着沈渺走遍了本应是沃野的荒田,心里沉沉的,像是坠了个石头。

官家是以“经界法”清丈田亩的,无论官户、民户均自报田地面积、位置、来源,由保正长担保,再由县令派胥吏照自报的册子清丈核实,都要依式造“砧基簿”。县令经勘查属实后,朝廷还要选拔其他在异地为官的,有才能,清廉的官吏再核。之

后以砧基簿为准,只要人户田产如不上砧基簿者,虽有契书文约,查出也要没官。

大族自然不愿交出隐田,有贿赂官员的,也有得了消息提前做假的,但大多都没落得好,正好给官家递了把柄,或是流放或是贬谪或是密诏处死,那一阵闹得腥风血雨。

谢家、冯家经历过先帝时期的宫变,族中儿孙子侄也受了不少苦,是最老实的,乖乖交出一部分隐田,乖乖多缴一部分税,又有边关的舅舅写信来求情,最终平安度过了。

当时郭家的反应也极激烈,还曾写信来骂谢父没骨气,说他无胆匹夫,膝盖尽是软骨,奴颜屈膝。结果呢?回头郭皇后被废出内廷,郭家家主的节度使一职被换了,他们也老实了。

但没想到他们明面上老实却没完全老实,竟还能这样憋着坏呢!

谢祁也是头一回听到郭家背地里干的这些缺德事,心想,那外姓人真是吃了亏了,他怎么没去汴京诉苦,只怕他没听过官家寻猪的传闻,若是他豁出去往御使台和开封府衙递状子,闹大了捅到官家面前,以如今的形势,恐怕倒霉的只会是郭

家。

官家正愁没借口抄家呢。

沈渺没买成地,回汴京的路上一直心绪不高。谢祁坐在牛车上,身子跟着车在摇晃,他瞥了好几回沈渺,见她一直蹙眉沉思,心里也万分挣扎。

世家相互联姻,他三婶的妹子的表哥的亲闺女,便是嫁去了郭家。

谢祁在是否背叛自己的阶级与亲戚中挣扎着,可又骗不了自己的心,不仅仅是为了帮娘子,而是他读了书、明了理,见过这人世间许许多多事,对错是非,他明明知晓,终不敢挥出那一剑。

他鄙夷自己白读了书。

还是孩子没有烦恼,湘姐儿和砚书两人在车上玩拍手游戏,你拍一我拍一,没拍着手还会一同大笑,惹得陈?背书都背不下去,济哥儿也嫌他们俩吵闹,又挪到白老三边上坐了。

等回了内城,牛车停在了沈记汤饼铺门前,阿桃忙笑着迎出来:“娘子回来啦!”还骄傲地邀功,“今儿的二十只鸭子,我与福兴都卖光了!还卖了十三碗羊汤!”

沈渺也松开眉头笑了出来,下车先谢了白老三,又转身对阿桃赞道:“好阿桃,你这样厉害,下月你定又能拿双倍工钱了!”

“谢娘子!回头娘子有事尽管出去,铺子自有阿桃守着呢!”阿桃脸喜悦得红扑扑的,她也美呢,她也没什么烦恼,一心努力挣钱,便能早一日将阿娘赎买回来了。

谢祁怔怔地看着沈娘子与阿桃的笑容,阿桃的身世,他也听娘子说过,此时便更有触动。

舅舅曾教导他,为人当作坚直的松柏,做个“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之人。他念着这句话,心里慢慢生出了一点坚决与凄凉:既然世家大族已如大厦将倾,与其这般软刀子割肉,一刀刀凌迟,不如让他们果断些,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何况,谢祁担忧的是,士族背地里这些伎俩官家真不知道么?还是刻意留着不发,是为清算积攒罪证么?再想到今年仓促增科取士,便有些令人胆寒了。

清田、增科、激起士族不满,悬而不落的铡刀......谢祁脑中好似瞬间有闪电掠过。

他好像猜到官家要做什么了!

郭家有这样阴暗之事,谢家难道没有吗?冯家没有吗?谢祁细细思量了起来,即便谢家家风严正,但家族大了,总会有些瞧不见的地方,滋生些不好的事。与其等待官家挥刀,不如先自家揭发自家的那些不法事,先自断一臂,肃清家中蠹虫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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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儿?九哥儿?”

谢祁猛地回过神来,便将娘子一只手在他眼前晃呢。

“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正好鸭汤还有,切些家里脊来,晚食便吃砂锅米索如何?”

谢祁魂不守舍地喃喃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