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吃钵钵鸡(2 / 2)

汴京小面馆 小雀杏 5264 字 5天前

济哥儿陪着陈训放了两回“彩珠筒”??大竹筒里装填了九个小烟火,点燃后会依次喷出彩珠般的烟花,每每以为放完了,它又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倒是能放很久。

周大专负责在下头放危险的大礼花。他站得远远的,撅着屁股拿香点了,捂起耳朵撒腿就跑。有几次还没点着便跑了老远,还有两回点着了跑到一半身后没动静,又返回去,刚走近,那烟火筒便突然砰砰砰地火光四溅,吓得他整个人跳起来又

慌不择路地逃,惹得沈渺和周围停下看放烟火的行人都笑出来。

谢祁始终没在看烟花,他借着人流与夜色的遮掩,偷偷看沈娘子。

看她笑得眼眸弯起,露出小虎牙,他也低下头笑了。

烟火再美,终不及她。

此时,砚书又噔噔噔跑上来,让沈渺与谢祁下去放河灯,观莲节若是不放灯祈福,总归不算过了节。沈渺先前也买了好些彩纸河灯,里头放一点灯油和一截灯芯,点燃了推进河里去便成了,这东西便宜。

若非砚书提醒,她贪看烟火都给忘了。

宋时的烟火没有后世那般绚烂,但承载着的喜悦与希望是相同的。她来了此处,也是头一回能这样静静地看一场烟火,四周吵闹,但她心中却是宁静的。她想,这样真好,努力生活着,也有诗意的烟火。

“走,放河灯去!”于是跃跃欲试提起裙子下了桥。

谢祁走在沈渺身后,他对河灯、花灯都已不抱希望,甚至沈渺点好了一盏莲花灯要递给他,他都不敢接,摇头笑道:“罢了,我拿了,不出片刻便要烧的。”

沈渺心想怎么可能?便让他摊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手心,刻意等了会儿,见莲花灯还好好的,便指着他掌心里的灯得意地扬眉笑道:“瞧,这不是好好的么?”

谢祁也有些惊讶,好似没见过灯一般,托着这灯左看右看。

真的没烧。

这是第一盏经了他的手,没烧成灰烬的灯。

谢祁珍惜地托在手里,又有些不敢放了。

沈渺见他傻看河灯,干捧着不动,便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腕:“你蹲下来,手不动,这样放下去便好了。

溽热的仲夏,谢祁也穿得很清凉,里头是方目纱的里衣,外头是蝉翼纱的衫子,若是单穿,这两件纤薄得都能透肤色。此时,哪怕隔着衣袖,他也能感受到沈娘子的手指,那微微用力的触感。

先前伤腿时,被他怀揣在心中许久的火苗本深埋在心,此时又燃了起来,将他整副身子都烧得僵硬。

沈渺便满心困惑地见着谢祁好似个偏瘫患者,着半个身子蹲了下来,然后又着手臂把河灯放了下去。

她煞风景地拍了拍谢祁的手臂:“快快快,趁还未飘走,快许愿。”

谢祁被她拍得人都要倒了,幸好自幼也习武,脚下刚歪了两寸,他便连忙收紧腹部,很快稳住了。

稳住后,他便诧异地抬起眼,眨了眨:以前怎么没发现.....沈娘子的手劲......怎会比他阿娘还大?好生厉害。

没想到,沈娘子也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沈渺没看他,自己也放了一个,双手合十放在嘴边,认真地许了个很长的愿:希望全家连狗鸡、麒麟都健康长寿,希望铺子生意蒸蒸日上,希望婶娘一家也幸福,希望家国平安,再不生祸乱......最后突然想起来,又补充了一个:望九哥儿也

能顺顺利利,不要再倒霉了。

等她许完愿,河灯都飘老远了,渺挠挠头,也不知老天听见没。

谢祁抿嘴一笑,转而看向自己的那盏莲花河灯,它随波逐流,好几次都要翻倒了,却意外与娘子的河灯一撞,又颠簸着挺住了,成功汇入了河面上那星星点灯的河灯之流中。

低头看布兜里还有好多小河灯,谢祁没忍住,又伸手取了一个点上,放进河流里,咦,真的,也好好的呢。

他能放灯了!谢祁震惊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他实在难以置信,于是又点了第三个,眼都不眨地盯着它飘走,也成了!

前头,湘姐儿为了放灯,身上裙摆和鞋子全湿了,济哥儿正拽着她回来呢。沈渺过去看了看,见湿得不大厉害,便不管了。走回来时,便见着谢祁像头一回过年的孩子似的,一连放了七八个莲花灯了。

先前听砚书说过九哥儿有些霉运在身上,原本还没什么切身感受,但现在真是......沈渺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地重新蹲下来,侧头问道:“九哥儿许了什么愿?”

谢祁满眼笑意地转过头来,他的眼睛是沈渺见过最好看的眼睛,并非他双眼生得多么出众,而是那净澈纯然的眸光难得,不带任何污秽的凝视,朗目清泓,便令人舒服。

“说出来怕不灵验了。”谢这时忽然有些腼腆了,他许了愿,除了太婆父母兄长的家人,自然也有为娘子许的。

他并不祈祷上天能成全他暗藏的心意。今夜,他送出手中的莲花灯,望着那一豆微茫的灯火映在水波中,他心里头一个冒出来的、有关娘子的愿望,仅仅只是:“愿沈娘子……………”

“多喜乐、长安宁、百岁无忧。”

如此足矣。

谢祁透过水波不甚明朗的倒影,看着沈娘子弯腰拾起了河堤上孩子们玩闹着燃放尽的烟火竹棍棒,装进了原本用来装河灯的空布兜里。

他便也忙站起来帮她捡拾。原本他以为她是节省,想将竹棍和碎纸片捡回去当引柴,谁知娘子见他帮忙捡,便对他小声道:“汴河如今还这样美,不要被这些污了水。而且这些竹棍藏在草里,又尖利,这般随意扔在这儿,容易叫明日来河边浣

衣或是摸鱼的人扎了脚。”

她笑着:“收拾好了再回去也不晚。”

谢祁怔怔望着她。

很难形容此刻心里的感受,那鼓噪的心,像是树上的蝉。

一日一日,与日俱增。

后来观莲节过了,休也结束了。谢祁却有些记不清书院里日复一日的生活,好似闭上眼,总还能瞧见细碎流火摇动漫天星河的那个仲夏夜,瞧见娘子扶住他放灯的手,瞧见她笑意温软……………

似乎随着观莲节过去,宝元三年的夏日,也悄然过去了。

等他忽然意识到时光倏忽而过时,天已入了秋。

今年的秋萧瑟得很,不过两场秋雨,梧桐叶落,天便寒了。

十月初三,今日一大早,虽说秋风凉,谢还是只穿了一身单的墨色窄袖短打衣裤,长发高束于头顶,布带勒腰,缠了护腕,利落得像是一枝崖上临风的松柏。他身边站着打哈欠打出了泪花的砚书,正站在沈记汤饼铺门口等沈济。

沈济听他的建议八月去试了一场县试,果然落榜,但他回来也知晓科考的厉害了??最难的不是做题,而是连考三日,连睡觉都蜷缩在考房里,上茅厕不许关门,有军捏着鼻子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哪怕有速食汤饼吃,在考场里也实在难熬。

出了考场,他立马小病了一场,养了大半个月才止了咳嗽,沈渺立刻着手要给他寻个武馆摔打摔打身子,否则日后真要下场考试可怎么好?

谢祁正好又到沈记吃“老燕州羊肉拨霞供”,听见沈渺这般说,便自告奋勇,来当济哥儿的这个武师傅。他每日带着沈济绕内城墙跑一圈,再练站桩,随后打一遍“吕真人安乐法”??这是早年一位道长所创健体拳,很有强身健体之效。

沈渺自然无有不应。

“咯哒”一声,门内传来了门栓卸下的声响,随后门板也卸下两块。沈渺探出头来笑着与谢打招呼,顺带将济哥儿推了出来:

“九哥儿一会儿也回来喝汤,今日熬得鸭血米索汤,还切了些鸭肠碎、鸭肝丁进去一起熬的,可鲜了。”

砚书困得东摇西晃的身子立刻摆正了,道:“奴与九哥儿一定来!”

目送三人跑远,沈渺干脆把铺子开了,天气冷了,来吃汤饼的人与日俱增,烤鱼仍旧很受欢迎,烤鸭倒是几乎变成了外食,大伙儿更爱买了,提溜回家里,一家人烤着火吃。

这段日子正值秋收,这是一年一度最大的事。官家做表率亲自下御田刈麦,官员胥吏也为了劝农收税连轴转。平民家里有田地的要回去督农,粮商要下乡屯粮,棉花商更是一处处州府收棉花。没田地的也不清闲,开始收自家门前屋后菜园子的

豆角,刨花生,还要日日上山砍柴,开始囤积冬日的柴火了。这时不仅大人忙碌,连孩子都得携壶浆箪食来往田间地头,帮着晒谷子、收谷子。

国子监、辟雍书院以及其他私塾都放了“秋假”。

大宋的学堂不论官学私塾都不是放“寒暑假”,而是“春秋假”,春日播种只放十五日,秋收则关系一家一国下一年能不能吃饱,这刈麦割稻、拾棉花的活又重,便一口气放五十日。

如孟三之流,家中有良田,算是小富的人家,这时也都回了乡下,往日里瞧着有些体面的书院学子,此时也顾不上这许多了,都换上了旧衣裳,与家里长工一起,帮着自家阿爷奶抢收麦子。

但是谢祁、宁奕与尚岸这样的士族人家,放了假便清闲了,

他这才能日日往沈家跑。

谢家家田多,但佃农与田奴也多,远房族人亲戚也多,自然轮不着谢祁下地。反倒金秋送爽,庄子上红枫极美,湖上残荷也别有一番意境,郗氏已带着十一娘、太夫人去城郊小住了。

唯独谢祁义正言辞借口要教沈济习武,人不能无信,所以不去。

郗氏幼时孩子管得严,得儿女大了些便懒得事事过问,一味拘着这不许那不行的有何意思?人都大了,长了腿,难道不许便不会翻墙了?

看看三哥儿以前翻墙多利索,翻得脚下功夫都练出来了,一蹦三尺高,寻常墙头都困不住他。

因此,她也随九哥儿,并不管他是去沈记当账房也好,伙计也罢。

总归是他愿意的。

说起三哥儿,郗氏又想起了谢从秦州送来的家信,心底又喜悦又好笑。

这家信一展开,开头,这不着调的便写道:“阿娘亲启:久未通书,至以为念,叩请福安。儿这一路,说来阿娘一定不信,九哥儿不在身边,儿竞乘船顺风顺水,乘车路途平坦,这一路几百里,连一个蟊贼都未曾遇着,如今已平安到了秦州,真

E*t*t......"

好事成双,谢祀平安到了秦州,幽州的汤饼作坊也传了信来,说是作坊已落成,郗家的制饼匠人已照着沈娘子的方子做出了第一批汤饼,先已送往居庸关长城上日夜戍守的边军将士手中。

郗氏看完信,侧头望着窗外,笑叹了一声:“也算赶上了。”

汴京城中黄栌与银杏才开始飘叶,居庸关却已下了今年头一场雪了。边关苦寒,不知今年秋冬,他们据守边关,是否也能因此过得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