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好鸡,她又在条案上备好了香菇、鸡血、莴笋、白菘、炸豆腐皮等配菜。
灶膛里已经燃起了柴火,火焰熊熊,锅热了,敲下一块猪油,等油热起来,便投入大葱和姜先炒,再下花椒八角等大料,煸出浓郁的油香。这时候再下鸡块翻炒,鸡肉微微泛黄,便可以下豆酱、酱油盐等调料了。沈渺还加了一大碗的黄酒,沿
着锅边滋滋地淋下去,酒香一下锅便开始白雾蒸腾,混着那些大料和鸡肉,更是扑鼻香。
将鸡肉煸炒变色,肉香激发,便能加入没过食材的水量,盖上锅盖焖了。
汤汁渐渐浓郁,鸡肉香味混合着其他菜香满溢出来,再加入其他的佐菜,继续焖煮一会儿。
等待期间,她开始和面饼。
地锅鸡的饼子也有讲究。以前沈渺喜欢用玉米面掺白面来做玉米饼子,吃起来能带着一股玉米的甜香,更好吃。但这时候没有玉米,使用纯面粉来做,也不差。
将面团揉光滑,分成一个个小剂子,便扔进冷水里泡上半刻钟,之后再取回来,两只手将其抻得长长的,沿着铁锅贴一整圈,她还会刻意贴得低一点儿,这样饼子的下半部分便会浸泡在铁锅鸡的浓厚汤汁里,饼借鸡香,鸡得饼味,吃起来能把
人香迷糊了。
吃得时候也不要盛出来吃,趁着饼子焖熟的功夫,沈渺拿造房子时剩下的砖块,在院子里垒了个能架铁锅的土灶,取了土窑里烤面包用的铁盘,装上些炭,点燃后放在土里,这样吃铁锅鸡时,直接将铁锅端出来架上,大家围着锅吃,便能热
热的从头吃到尾了。
等铁锅鸡炖好,恰好天色渐晚。
两只鸡外加一堆配菜,整个大铁锅里装得满满的,沈渺深吸一口气用力端出来时,锅里的汤汁刚刚离了火,还在细微地翻滚,冒着小泡,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架到砖灶上,有余颠颠地搬了凳子来,济哥儿和湘姐儿分筷子饭碗,出去野了一天的小狗不知啥时候回来了,闻见香味,连忙摇着风扇般的尾巴一屁股坐在沈渺的脚面上,怎么赶都不挪窝。
雷霆就比它矜持多了,慢腾腾地走过来,最后选择趴在济哥儿的脚边。
天幕低垂,还未黑透的、青黛色的天上钉了几颗银钉一般的星子,夏日温热的风徐徐越过院墙,吹动了土灶里的炭火,炭木燃烧哗作响,火星子时隐时现,锅里鸡正沸,沈渺站起来一掀盖子,香气如大雾般涌了出来,在湘姐儿的“哇”声中弥
漫四隅。
四人围着大锅,每两人中间,沈渺又额外多放了两张板凳,是用来放酒碗和吐骨碟的。
小孩儿不能喝酒,她给她和有余一人倒了一碗井水湃过的柏叶酒,济哥儿和湘姐儿则者都曷梅三娘送来卖的酸梅汤,她捏了捏湘姐儿不满地撅起来能挂油瓶的嘴,兴冲冲地让大伙儿都举碗先喝一口:
“今日没有别的,专为了祝贺我们济哥儿考上辟雍书院啦!而且还是最最厉害的甲舍生!你可太棒了!从此以后,济哥儿能去顶好的书院读书,日后一定会道路坦途,顺顺利利!”
嚼。
“顺顺利利!”湘姐儿大叫着重复。
“还要开开心心!”沈渺补充。
“啊!啊!”这是有余兴奋的呼声。
四只手高高举起了陶碗,在夜空、灶火、滚沸的锅陪衬之下,“哐”地碰撞在一起。酒水与汤溅出来,笑声与祝愿也仿佛随悄然挂上树梢的月光流淌在了小院里。
之后众人便是专心埋头大吃,因为太香了,根本腾不出空来说话,鸡肉炖得嫩嫩的,面饼浸于汤汁,饱吸其香,一入口便险些香得咬了舌头。吃到半饱,湘姐儿才想起来扔些大块骨头给雷霆和小狗,它们叼着骨头又重新趴下,也专心得细啃慢
吃完后,沈渺又将灶房里剩下的一些没泡过汤的饼子烙熟,用熬的猪骨汤都给了两只狗另外拌饭,雷霆也吃得肚圆,它趴到前廊下,似乎吃得太饱都不想动弹了。
湘姐儿撑得走路直扶柱子,倒在雷霆身上,搂着它也眯着眼不肯动了。
沈济也好不到哪儿去,在院子里直转圈。
有余乖巧地去洗碗了,沈渺拿着长竹竿把院子里的灯笼勾下来,点上了再挂回去。灯亮了,院子里洒了满地的月光也被灯笼照成了暖色,似乎泛着盈盈的水光。
唯独小黄狗又跑出门去,好一会儿才又叼着不知什么东西跑了回来。
沈渺见它嘴里叼东西便心道不好。
这小狗长大了更皮了,最近不仅老爱往外头跑,还爱往家里叼臭鞋,也不知哪儿偷来的,叼了好几回了,而且专挑一只,人家?鞋的人不知怎么骂娘呢。
沈渺后来找了个箩筐,放在巷子里,专门装它叼回来的破破烂烂的臭鞋,任人认领。
因此见它兴冲冲又叼了东西回来,便以为它又去偷鞋了,让沈渺这头皮发麻了,于是赶紧跑过去揪着狗耳朵就训:“教了多少遍了,不许乱叼东西!总不听话,回头让雷霆揍你你就知道了!之前那些鞋子你到底打哪儿来的啊?你这嘴里又是
什么东西,还不快给人家送回去......”
话没说完,小狗就把嘴里的东西吐在了地上。
沈渺低头一看,那好像不是臭鞋,而是个带毛的花毛大耗子,还在地上蠕动。
她“啊”了一声,后退了两步,再看,又似乎不是,耗子有花毛的吗?耗子不都是灰毛么?
而且这大耗子竟然在“咪............”地叫着。
沈渺心里有点不详的预感。蹲下来,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软乎温热,再翻过来一看,果然是一只眼睛都还没怎么睁开的猫崽子!黄白黑三花,这猫被小狗的口水含得浑身都湿乎乎的,眼睛只睁开了一只,似乎都还看不大清楚,咪咪地在地上
乱爬。
“你你你你哪儿偷来的猫啊!”沈渺指着小狗,崩溃道,“这可怎么办?没有母猫也没有羊奶,怎么能养活这小猫!你哪儿偷来的,快,咱们趁母猫还没发现,送回去。”
小狗汪汪地叫着,一脸无辜。
沈渺顺手抄起平日里用来喂鸡的盆,装上猫,牵着小狗就往外走,到处找有没有母猫下崽的痕迹,可是从杨柳东巷走到杨柳西巷,还问了其他养猫的人家,甚至还过了金梁桥找了一遍,都没有。
最后连那只狸花大猫都找到了??自打沈渺不去金梁桥上摆摊后,它领着它的小弟又找到了一家好心的鱼铺子,每天都蹲在鱼铺子里帮忙看摊,于是每日都能得摊主送几条小鱼吃。
沈渺茫然地牵着狗、捧着猫往回走,垂头丧气不知道怎么办好,突然听见似乎远远有人叫她,扭头一看,挤挤挨挨的人流中夹着一辆马车,熟悉的枣红马打着响鼻,正艰难地穿越人流往她这儿来。
“吁”
周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总算将马车停在了沈娘子面前。
谢祁意外又欣喜,忙下车来:“沈娘子,没成想遇着你出来逛夜市。”
逛什么夜市哪,她被自家狗坑惨了,沈渺苦笑:“我......哎......我是出来找猫的。”
谢祁低头一看,沈渺怀里抱着个扁扁的陶盆,陶盆里装了只比耗子大不了多少的猫,他“哦”了一声点点头:“找到了?沈娘子家中又养了猫?"
“哪里,全怪它!”沈渺气不打一处来,把这小狗的罪行全揭露了出来,怎么叼鞋怎么叼猫回来的,她因生气,说得更加生动有趣了,逗得谢祁心里满腹离愁都冲淡了不少。
他今夜是去送三哥儿谢诏出城的。
他说走就走,谁也劝不动,谢父下朝回来后劝了他一个时辰也没用。于是今夜便背上行囊,牵了两匹马,只带了两个家仆,连夜便要出城去了。
谢祁一路将他送到外城驿道,谢诏便也赶他回去了。
晴朗的夜空下,他身后是漫漫古道。他翻身上马,对谢祁愧疚地说道:“阿兄无能,以后爹娘和太婆就托你多多照顾了。”说完,他又自嘲一笑,“我也是白操心,你自小便比我懂事,即便不用我说,你也会做得很好的。”
谢祁却不知要对他说什么,心里堵得慌,最后只上前说了声:“阿兄,你要保重。”
谢诏朗声大笑:“放心,我死不了。”
嘴上说得轻松,可他的神色却又很快郑重下来,沉思片刻,他便招手令谢祁附耳过来,从马上俯下身与他低声地嘱咐道:“我房中,床榻下第四块砖松了,砖下藏有我当年查证徐家案的证物,是用我这只断手换来的。三年前,我还查到两个目睹
了徐家三口被人毒杀时有人翻墙出入的更夫,可惜第二日内城里便生了惊马冲撞行人的案子,不仅更夫被踩踏而死,还连累了其他无辜的商贩,可那纵马人却推说是马儿意外惊了,他也受了伤,最后草草了之。”
“若是我真能如博望侯般重开西域之路活着回来,这些话你便不必当真,当我今日放了个屁。若是......”谢诏顿了顿,勾唇笑了,他洒脱地拍了拍弟弟的肩头,“若是将来远方传来我的死讯,不要忘记这件案子,若得机会,你要帮阿兄追查下去,
不要让那么多枉死之人不得昭雪。”
说完,谢诏便立起身,最后深深望了一眼谢,单手勒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如流星般飒沓而西去,再也没有回头。
谢诏离去后,谢祁又独独在夜色里站了许久。
爹娘与太婆想来为他送行都被他拒绝了,他说他不想哭哭啼啼地走,到时候走也不安心了。他说他这半生深恩负尽,师友死别,只让九哥儿陪他走最后一段路便是了。
他或许早已打算好了,不想让爹娘再添心伤担忧,想要对他交代这最后的话吧。
想到谢诏,谢祁再次望着沈渺怀里的猫,却又有些难过了起来。阿兄院子里也养了两只肥猫,从不抓耗子,只爱挠床帐子,为此,阿兄的床帐子每一张都是丝丝缕缕带流苏的。如今阿兄走了,他的两只猫,便送去太婆院子里了,只盼望那两只
肥猫不要将太婆的床帐子也挠成那样。
“哎,走了两圈了,既没找到这猫崽子的娘,也没找到其他能奶它的母猫,不然花费些银钱,叫人家家里的猫多奶一只,也算个办法。这下好了,真是烦恼了。”沈渺长叹了一口气。
夜市灯影摇曳,照得沈娘子蹙眉的样子都如水波照清影,有种隔水看花之美。他看了眼便慌忙移开,下意识便开口道:“我家中有猫,或许能帮娘子养一段日子,断了奶再送回来。”
沈渺大喜:“那便不客气地托付给哥儿了!”
谢祁被她眉眼弯弯的样子笑得脸颊发烫,下意识接过那软乎乎手掌大的猫,来不及细想阿留下的猫究竟是公的还是母的,反倒低头看猫,轻轻抚过猫背,问道:“那该怎么叫它呢?”
“这刚遇上,都还没取名呢......”沈渺赧然,挠挠头,指了指脚边的狗:“我实在不会取名字,这狗养了那么久,都还没取名呢。”
谢祁想了想,笑道:“你家中既有雷霆,它不如叫追风。如此便有了四相中的风雷,而这小猫脑门一撮黄,尾又粗短,不如便将四相中另外的火相给了它,叫麒麟吧?”
沈渺点头如捣蒜,太好了,总算有人帮她取了好听的名字。
日后李婶娘也总算不必瞪她了。
于是谢祁与沈娘子分别后,怀里便多了只叫麒麟的猫,他低头望着一个劲往他怀里拱的小猫,轻轻地戳了戳它软绵绵的绒毛,自言自语:“你是沈娘子的猫,虽寄居谢家,还是当从沈娘子的姓,那你的全名便唤作沈麒麟好了。等你长大了,我再
给你取个字……………"
马车摇摇晃晃,跟车的周大听了一耳朵九哥儿的糊涂话,摇了摇头。
太夫人说得不错,九哥儿好似真傻了。
等谢祁回了家,便连忙赶到太婆院子里找猫,结果掀起那两只肥猫的猫尾巴一瞧,傻眼了,阿兄这两只猫,都挂着两只鼓鼓的毛蛋??怎么会全是公猫!
谢太夫人原本正为三哥儿匆匆就走了而伤心感怀,用晚食的时候还与谢父二人抱头哭了一场。
方才刚被氏安慰好,有些想开了,如今听了谢祁的育猫念头,更是笑得茶都喷了,伤心也顾不上了,抖着手指大笑道:“九哥儿啊九哥儿,莫说这两只是郎猫,便是有女猫,它没有下崽哪儿来的奶喂养?你这孩子自小没养过这些带毛的,真是
没点儿常识。罢了罢了,俞妈妈,你去将我日常喝的羊乳糕化一碗来,来供应咱家九哥儿的善心罢!”
谢祁松了口气,捧着羊乳与猫,任劳任怨回去当了一夜的猫爹。
隔日顶着一双黑眼圈被亲娘郗氏叫来,他困得脚步虚浮??沈麒麟每隔一个半时辰便饿得喵喵直叫,他便每隔一两个时辰便要起来喂奶,年纪轻轻便吃了抚育孩子的苦了。
他一进门,郗氏还在算账,没抬头,拨着算盘便开口问道:
“昨日没工夫,今儿我想起来了,你去与那沈娘子商议作坊的事儿,商议得如何了?”
谢祁原地呆了半晌才想起来这事儿,一敲脑袋,脑子里全是咪咪咪地叫,他望着郗氏疑惑的目光,苦笑道:“沈娘子一口答应了,但是......但她原先说什么防火墙什么财帛分离来着,我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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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谢祁困得直打哈欠,她无奈地合上手边的账册,心想,罢了今儿她自个去一趟吧。
这孩子近些日子很有些反常,正好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