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出乎意料,这点不顺心,在皇帝看来全是自寻烦恼。
“朝中有大儒,足以将公主教导得很好。皇太女也可以监国,不耽误我们上了年纪晒太阳。”他爽朗地说完了,见她又要质疑,抢先一步截住了她的话,“不许说生不出孩子!我权珩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罚我断子绝孙?”
她只好怏怏闭上了嘴,其实这些话纯属是找茬,大梁不单属于皇帝,更承载着所有百姓的生死存亡。国家要安定,紫微城中就不能有内乱,养育两三个后继之人,也在她的计划之中。且想起要与这人一起看落花,倒着实很令她期待,当然,
年老时他要是能不再气她,那就更好了。
她浮起清浅的笑,笑意蔓延进眼睛里,拍了拍他的肩安抚他,“儿子会有的,女儿也会有的。老天爷见陛下勤政爱民,怎么能不格外眷顾你呢。’
这话说得眼前人荡漾,牵起她的手道:“何时能有?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晚就洞房吧,朕都已经准备好了。”
苏月说不成,“定亲和大婚可不一样,没听过定完了亲,当晚就洞房的。”
“但朕是个不拘一格的皇帝,办事雷厉风行,从来不死板。”他微笑着游说,“你也应该是一位不拘一格的皇后,世俗的繁文缛节何必理会,这样才与朕最相配。”
谁说这人嘴笨?打起小算盘来,算盘珠子明明能蹦到别人脸上。
苏月恍然大悟,“你嘴里说着婚期可以再议,其实心里早就有了主张,想用这个逼我就范,对么?”
皇帝一时情热,脱口道:“你若不愿意,谁能逼你就范?别说洞房了,就算怀上了孩子,你不肯入掖庭,朕不也拿你没办法吗。”
然后换来她了然的微笑,也许还有点害羞,那一低头的模样,符合他对妙龄女郎所有的想象。
他离她愈发近了,悄悄搂上她的腰,“来么?朕都洗好了。”
结果可想而知,换来她一记重捶,“陛下请自重!我就说国用怎么鬼鬼祟祟的,定是受了你的支使,引我进来羊入虎口。”
他揉着胳膊辩解,“朕又不是神仙,事先并不知道你会来,怎么和国用串通?是你自己信不过朕,以为朕在内寝鬼混,才不管三七二十一闯进来。你吓着朕了,朕还没与你算账,你竟好意思反咬一口?”
自知理亏的苏月只好给他揉了揉,“是我疑神疑鬼,下次不会了。”一面识相地往后退了两步,“你今日这么忙,我担心是朝中发生了变故,所以赶来看看。既然你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快些上床捂着,别着凉。我走了......走了啊。”
他心头的惆怅厚重如天顶的云团,洗得香香的也没什么用,留不住她。叹了口气,他说你且等等,“朕送你回去。
苏月忙说不用,“一来一回多费工夫,我自己回去就成了。”
皇帝看了看她,其实那个问题一直横在他心头,始终不好意思问出口。现在她要走了,再不问就来不及了,遂壮起胆打探:“那个………………你看见了么?”
苏月连连摇头,“没有,没看见。”
“朕还没说是什么。”
“什么都没看见。”她强颜欢笑,“我来得快,你捂得也快,就算看见,也只看见一点边角,真的。”
那人终于被她说懵了,一点边角是什么意思?边角……………她管那个叫边角?
苏月趁着他发懵的当口飞快出去了,这地方不能再待了,再待下去,脸就要烧起来了。
急急迈出大殿,迎头遇上了嗒然微笑的国用和淮州。国用说:“大娘子这就要走啊?您看,奴婢就说您不宜入内,陛下正沐浴吧。”
苏月看着他,沉重地说:“总管真是陛下的好臣子,难怪陛下器重你。”
淮州有点惶恐,暗暗拽了下国用的袖子。
国用咽了口唾沫,赔笑道:“那个......大娘子,奴婢送您回圆壁城吧。夜深了,一个人行路寂寞。”
苏月说不用,“巷道里点着灯,我想一个人静静,不必跟着。”说罢提着裙裾,快步往宫门上去了。
淮州目送她走远,转头问国用:“大娘子不会记恨您吧?”
国用说怎么会呢,“大娘子最是明事理,知道我这都是为了牵线搭桥。”
可惜陛下在处置个人情感方面,手段还是薄弱了些,咸成那样了,也没能把人留下。国用又不免有些怅惘,太后交代的差事实在很难完成,主要陛下脸皮过薄。要是再豁出去一些,生米煮成熟饭,还愁婚期定不下来吗,明年立春都该有好消
息了。
那厢苏月返回官舍,还在庆幸跑得够快。自己确实把那人给看光了,他非要讨个公道,属实不好交代。不过有些账,倒也不必算得那么明白,既然都已经定亲了,被她看一下又不会损失什么,那么小气,难道一辈子都不给看了吗!
反正拉扯了那么久,私事办得差不多了,对苏月来说尘埃落定,接下来只管忙碌冬至大典。冬至祭天地、祭祖宗,除了朝廷的公务,还要预备私宅尝缔。预留的人员要腾出来,剩下便是检阅大曲音声,其中有一首曲子单单看谱就震心,查找来
历,却没人说得清楚。
太乐令云里雾里,“清早发现放在我书案上,我以为是乐府送来的,顺手就夹在录本里了。”
闹不清出处,倒也没关系,先安排人试奏。编钟起始,后有正鼓击齐、埙篪排箫,雄浑的排场,颇有五代前蜀的遗风。
既然确实是首好曲,那就得找到谱曲人,否则不能贸然推出。于是查问是谁把曲谱送到官署的,问了一圈才知道,是齐王专程托人送进来的。
苏月方想起来,他早前和她说过,有几首曲子想让她过目,她听过就忘了。今天曲谱送到面前,一试之下大为惊叹,果然权家兄弟都不是等闲之辈,又弈大约因为身弱的缘故,对琴棋书画的钻研,比一般人更深彻。
颜在不明所以,“齐王是谁?”
苏月说:“陛下的胞弟。以前身子不好,鲜少在庆典上露面,我也是上回去代侯府才结识他的。咱们要用这曲子,得先经他首肯,我这就命人去相邀,让他听过合奏,看看可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派出去的人赶往齐王宅,回来后带了齐王的话,说今日很忙,还有些公务要处置,来不及赶到梨园了。等明日再看,若是得闲,一定过来一趟。
后来直到第二日下半晌,人才姗姗来迟。弘雅英俊的男子,举手投足一派清贵气象,加上乐理高雅,又会多种乐器,立时就引发了园中女郎们的好感。
当然,出身显赫却平易近人,也是他大受欢迎的重要原因。这曲清商大曲中有些细节需要修改,他亲自抱着月琴坐在乐人中间与大家商讨,要不要加入胡笳,要不要改调。
苏月见颜在一直呆呆看着他,以为她大约是有些一见钟情的意味,笑着说:“齐王是方正齐楚的君子,我头一回见他,觉得他比陛下强多了。”
颜在眼底却蒙上一层水光,偏头对苏月道:“看见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苏月的笑意顿时隐去了,心里明白她说的是谁,“青崖?"
颜在的唇角抽搐了两下,复又无奈地浮出苦笑,“面貌并不相像,只是感觉像罢了。青崖若是有齐王这样的身份地位,那该多好,就不用受那么多的苦,也不会让人百般羞辱。”
苏月叹息着,轻拍了下她的手,“兴许他已经羽化登仙了,来人间历一次劫,又回天上述职去了。”
颜在点了点头,“我前日还梦见他呢,清明踏青,穿着锦绣的缭绫站在花树底下,看上去还和生前一样。”
说到这里愈发唏?,因背着人交谈,乐池里有人唤她们,她们也不曾听见。
太乐令只得提高了声量,“大娘子,你看怎么样?”
苏月和颜在这才转回头,见大家都眼巴巴看着她们,苏月忙点头,“甚好、甚好,就依着大王的意思修整吧。”
齐王的视线如叶间金芒,洒落在颜在身上。不知是不是颜在眉眼间残存的哀伤,让他感到困惑和好奇,他的唇角带着善意的笑,就那么探究地望着她。
颜在只觉尴尬,想来自己是失态了,忙同苏月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