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平静地推开了他,“好了,我要打水洗头了,你可以走了。”
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讪讪试图弥补,“要不然......朕替你洗头吧。朕的手法不错,洗完了还负责擦干。你看如今天气愈发冷了,你晚间洗头会着凉的,朕实在不忍看你病倒啊。”
她怨怼地瞪着他,眼神直冒火星子,“谢谢陛下的好意,用不着。我现在可是盘着发髻的,要是解开,那味道就不光是烂佛手的味道了,会把您活活熏死的。为了陛下的龙体安康,您还是快回去吧,在我这里呆得太久,会染上味道的。回头御史弹劾
起来,臣百口莫辩,这样就不好了。”
她说的全是赌气的话, 一生气就赶他走,他要是乖乖听话,这个梁子岂不是结定了吗。
有问题不能留过夜,必须当场解决,这是皇帝处理感情的宗旨。于是?着脸问:“暖,你怎么不唤朕大郎?"
她错牙一笑,“说正经事呢,唤什么大郎。”
他的脑子倒是转得很快,“那我们说说不正经的事吧,你唤朕大郎,好么?”
苏月觉得这人实在太不懂女郎了,将来要一起过日子的,看来是时候该教他一些常识了。
于是正了正脸色,两手横放在桌面上,如同老师教授学生一样对他说:“你知道怎么讨女郎欢心吗?有时候做得再好,也不如说得好。你要挑我喜欢听的说,要在我想到之前,先设身处地站在我的立场考虑。虽说我的头发确实有味儿,但我能自
谦,你不能认同。你应当说女郎的发香,像常开的茉莉花,让人一间忘俗,再闻倾心,明白吗?”
皇帝分明理解得有点费劲,“朕可是个实诚人啊,不太习惯说违心的话。”
苏月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在朝堂上,是怎么与那些臣僚虚与委蛇的?你为了架空拥兵自重的武将,花了多少心思,我就不值得你花心思?不值得你说两句好听的哄骗哄骗吗?”
他想了很久,“那些被朕哄骗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朕舍不得你步他们的后尘。过日子为什么不能踏踏实实的呢,有话实说多好,朕在你面前从不掩饰,你看见的朕,是最真实的朕。”
说得苏月叹气,忽来一阵莫名的伤感,“你今日在我面前直?撅像根通条,来日遇见了更喜欢的女郎,会不会变得温情小意,无师自通?"
他沉默了片刻,不解地问她,“你觉得朕是那种无师自通的人?”
这个反问问得很好,苏月居然真的陷入了沉思,开始考虑以他的情智,究竟有没有这个可能。
想了半天,才发现被他带跑偏了,“我们现在商讨的,不是通不通的问题。”
“遇见别的女郎吗?”他问。
苏月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生怕被他看出来,其实自己对将来的婚姻存在很大的疑虑,她虽然没有感觉自己如何深爱他,但想到他抱着别的女郎说甜言蜜语,心里就不舒服??
同样是女郎,她为什么就没有那种待遇!
皇帝呢,紧要关头并不迟钝。他确实不会说好听话,但他的每一句话都很实在,“朕十三岁从军,你知道军中有多乱吗?秦楼楚馆遍地,前朝重兵驻地还设有营妓,只要你愿意,每日可以换不同的人侍奉,朕若是不自爱,还用得着太后操心后继
无人?我们权家早前虽不显贵,但却有好家风,不许朝三暮四,不许在女人堆里打转。所以你遇见朕,是你前世修来的好福气,朕洁身自好,至今清白。你去问问,世上有几个男子二十七岁未经人事,尤其朕还是皇帝,你敢不说一声难能可贵?"
苏月红了脸,“童男子了不起,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你未经人事,我也守身如玉啊,我又没占你便宜。”
直爽的话,到底让彼此都不好意思了。隔了会儿才听他说:“朕的心里只认定你,不会再有别的女郎了。皇帝跟前永远不缺人,宝成公主和十二待之外,朕也见过不少女郎,眉目传情的,投怀送抱的,早就数不清了。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朕记
着你的名字呢,辜苏月,被朕惦记上,你就跑不掉了。哪怕你嫁了人,朕也会把你抢过来,谁让你一早就写在了太后的家书上。”
苏月不由嗟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般人都是一见钟情后念念不忘,很少有像他这样,看见个名字就死心塌地的,真是个怪胎。
“太后的家书,到了你口中怎么像生死簿。阎王要我三更死,不会留我到五更。”她嘴上嫌弃,心里还是欢喜的。他说没有别的女郎,但愿三年五年后的今天,他还能这么坚定吧!
“不是生死簿,是朕单方面的婚书。”他说得理直气壮,并且追问,“你现在可以唤朕大郎了么?”
其实他偶尔也是会说情话的,假以时日,说不定能调理得很好。
鉴于他如此执着,她还是遂了他的心愿,“好吧,唤你大郎。时候不早了,大郎快回去吧。国用在巷道等了许久,天越来越冷了,会把他冻坏的。”
他没有办法,只好蹉着步子挪到门前,“你不送送你的大郎么?”
一心想洗头的苏月打算拆头,又架不住他纠缠,万般无奈跟出来,比了比手道:“走吧,我送我的大郎出小门。”
可他又顿住了脚,体贴地说:“算了,送到这里就行了。你穿得单薄,回头与朕难舍难分,万一着了凉,朕会心疼的。”
苏月看着他自作多情,自我感动,心道与这样的人过日子也挺好,用不着你费心,只要一个眼神,他就已经把自己溶化了。
难舍难分的还是他,他一步三回头地叮嘱:“明日的婚宴,说好了一起去,时辰到了朕来接你。”
苏月说好,“走吧走吧。”
“别穿公服,朕让人准备好看的衣裳,明日给你送来。”
苏月又点头,“好好好,走吧。”
“你同朕挥挥手。”他含着笑,殷切地望着她。
苏月抬手朝他挥了挥,起先觉得他粘缠,现在却有种说不出的玄妙感觉了。
他心满意足,这才转身走向那道小门,衣袂轻轻一翻飞,人就不见了。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站在那里想了想,才发现他的好意压根不能当真,这门打开了,不是还得由她关上吗。结果赶过去一看,才发现门锁已经锁上了,小门上不知何时按了个机簧,门缝变得可以伸缩。只要有钥匙,从缝里探手就能顺利开
门,来去无忧。
这可好,从今往后连梯子都不用带了,果然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她吁了口气,回到官舍让人打水来,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把他的话当回事,明明已经很累了,却还惦记着要洗头。
定是女郎的自尊心作祟,再者明日要去喝喜酒,收拾干净也是应该的。这么一想便摆脱了他的阴影,踏踏实实女为悦己者容了。
等到第二日,他果真派人送了两身衣裳来,你永远不必担心他的审美,配色绝对高雅,款式也是当下时兴的。并且送衣裳的正是他一早为她物色的三位长御,名字也如他说的一样好记,分别叫窈娘、秋娘、泰娘。
窈娘长得很玲珑,善于发,仔细给她给了个望仙髻,苏月觉得个头仿佛都给拔高了。
可是站在镜前打量,实在太张扬,“我不过是去吃个饭,打扮成这样不合适。还是拆了吧,随意绾个园髻就可以了。
三位长御都有些遗憾,但她既然发话,总要遵着她的意思来办。
窈娘说:“梳个朝云近香髻好么?不显张扬,又有年轻女郎的灵动。”边说边取两支羊脂茉莉的小簪子比划了下,“拿这个簪在一旁,您就是宾客中最娇俏的女郎。”
苏月听得发笑,“我又不是去与女客比美。
不过她们爱捣鼓,她也就不推辞了。依着她们的意思装扮上,这回顺眼多了,既不喧宾夺主,也有喝喜酒的款儿。
泰娘说:“奴婢们这次就不回去了,陛下说让我们留下侍奉娘子。娘子身边连一个近都没有,万一有什么差遣,也免得上外面找人。”
可苏月还是推辞了,“这里是官舍,有专做杂务的仆妇。我一向是这么过来的,早就习惯了,忽然呼奴引婢的,别人瞧着也不好看。
长御们不好强留,临走的时候行礼如仪,笑着说:“奴婢们在长秋宫等着娘子,娘子可要早些来啊。”
苏月颊边发烫,赧然笑着,点了点头。
离去赴宴还有一个时辰,趁着间隙赶往大乐堂。那边正检点太乐署乐师的技艺,近来公主国夫人的府邸都点名要男乐师,因此得尽早选拔技艺高超的,以作备用。
刚迈进门,就听见一阵激昂的琵琶声,那节奏与指法,不用分辨就知道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