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成一圈的女郎们见她来了,赶忙她就近看,一看之下很令苏月惊诧,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留着络腮胡的乐师怀里抱着琵琶,抡指弹奏举重若轻,女郎们抱在怀里很有些大的琵琶,对他来说简直像根针似的。那行云流水的演奏,放松的神
情,仿佛弹奏的不是乐器,是折柳轻摇,尽显随性旷达。
青罗啧啧,“他让我想起天上的一位故人。
大家惊异地看向她。
“南天门的魔礼海啊。”青罗两手一比,“不像吗?”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如此眼熟。
苏月偏头问颜在,“这不是新募的吧,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颜在说:“以前梨园的规矩死板,乐师须得品貌端正,头光面滑。这种长相入不得大雅之堂的,只能在太乐署做杂役,没有登台的机会。如今规矩变了,只要有真本事的,都不用藏着掖着,他可不就崭露头角了。”
苏月听完,由衷庆幸,梨园也好,乐府也罢,都应当由具备真才实学的人挑大梁。这么好的乐师被埋没了,那才是梨园的损失,且这位弹曲的功底真不是三言两语能概括的,粗中有细,动静皆宜,用最平静粗犷的面貌,弹奏出最温柔缱绻的曲
调。巨大的反差引发人盎然的兴致,说不定能成为梨园最炙手可热的乐师呢。
“推举他。”苏月对太乐令道,“说辞我都想好了,梨园中的瑰宝,后院中的扫地僧,了不起的世外高人。”
太乐令听得一愣一愣地,梨园使大人的策划一向在他的认知之外,他不需要懂太多,照着吩咐实行就是了。
可惜苏月逗留不得太久,眼看太阳要落山了,她得赶赴裴忌的婚宴了。便嘱咐她们接着挑选,自己提着裙裾往龙光门上去了。
来得刚好,她迈出门楼时,皇帝的马车也到了。淮州上来搀扶她,把她送进车舆,里面的人正襟危坐着,今日换了身普通打扮,冥色的袍服,领口袖缘遍布织金的雷纹,没有了皇帝陛下的摄人威势,像个家底丰厚的有钱人。
他看见苏月,眼眸顿时一亮,“朕选的衣裳就是好看,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
苏月懒得同他计较,落座后满意地抽了抽衣角。虽然这人心思缜密,有意和她穿得像一家,但她真的很喜欢这身骨缥加青白玉的衣裙,素净又端庄。
而皇帝呢,欣赏她就如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心下不住感慨,他的女郎,今日怕是要把新妇都比下去了。骄傲固然是骄傲,但又有些不放心,拿手指捅了她一下,“回头人多眼杂,你不能随意与年轻未婚的男子搭讪,免得传出谣言,对你的皇后
之路不利,知道么?”
苏月斜了他一眼,“你若不放心,就随我一起进去。”
皇帝说不行,“朕还是不进去了,免得掀起轩然大波,抢了新郎官的风头。”
他说到高兴处,哈哈了两声,拍着膝头眉飞色舞。苏月心想朝堂上的三公九卿们八成没见过这样的他,看他高坐龙椅时一派人君风范,到了私底下就这副模样。
心里鄙夷着,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呵欠,这两日睡得晚,人一静下来就有些犯困。
边上的人察觉了,偏头问:“你可要小憩一会儿?朕给你当枕头,您想怎么睡都可以。
反正他的话不能往邪路上想,否则时刻都要怀疑他心怀不轨。她也不与他见外,嘀咕着:“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容我靠一会儿吧,到了你叫我。”
他说好,乖顺地递上了自己的肩膀。
苏月偎上去,闭着眼说:“我洗过头了,你若再说我像烂了的佛手,我就要翻脸了。”
“你今日是香的。”他已经学会了多温存少说话,往她面前送了送胳膊,“借给你搂着。要得紧一点儿,否则摔下去朕可不管。”
苏月眼皮子打架,脑子也不怎么灵便,就依着他的话,搂紧了他的胳膊。
美人在肩的皇帝陛下,这时笑得志得意满。那条被拽过去的胳膊挡也撑得欢喜,已经想好了三日不换衣裳,留住她的体香了。
虽然他们之间除了转瞬的亲吻,没有其他更亲密的举动,但这样的循序渐进,才是他心中最满意的发展方式。一切刚好,她的困倦,他昨日刚练的臂膀,无一不在证明他们是天作之合。他甚至能感觉到她一呼一吸间起伏的胸膛,如此凹凸有
致,勾起了他的心猿意马,让他浑身发烫。
小心翼翼垂眼看看,看见她浓密的眼睫,高挺的鼻梁,女郎长得真是好看。
无关世俗的男欢女爱,仅仅只是欣慰。他轻叹了口气,早前没想过娶亲竟然那么难,好在不日就要修成正果了,他心爱的女郎,这刻正枕在他肩上。
可惜她不是假寐,靠着如此伟岸的男子,她居然真的睡着了。几次脑袋要滑下去,都被他揽了回来,到最后不得不固定住,因路途有些远,赶到裴府时撤下手,她的脑门居然被他压红了。
他看着她的额头,言辞闪烁,“过会儿再进去,时候还早。”
苏月说:“我还得送礼金,登账,去晚了人家收摊了可怎么办?”
皇帝说不要紧,“朕正好也要随礼,让淮州进去。你那份朕一起写上,反正咱们是一家,就不要分彼此了。”
苏月有些扭捏,“那怎么成呢,你是你,我是我。”
他两眼盯着她的脑门,感受不到女郎的腼腆,满心想的都是红印什么时候能消散。
苏月察觉了不对劲,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掏出小铜镜一看,脑门上的粉都蹭掉了,还有一块寸来宽的红痕。当即泄了气,鼓着腮帮子说:“怎么弄的......你用多大的劲儿推我的脑袋,是不是趁我睡着了报复我?”
他说没有,“是你睡得太沉,直要往下滑。朕能怎么办,自然要托住你啊。”
苏月叹了口气,还好随身带着粉盒,拿出来照着脑门拍打几下,再抬脸让他看,“盖住了吗?看上去淡些没有?”
粉一盖,似乎不那么鲜明了。他捏着她的下巴,就着夕下的日光查看,“要不还是别去了吧,咱们上街市逛逛去。城中有好吃的酒楼,席面不比喜宴差。”
但苏月觉得人家专程下了请帖,不去不合适,“车都停在人家巷道里了,不露一下面,显得我拿乔。”
然而想从他手下挣脱,发现挣脱不了,他捏着她的下巴,深深的眼眸望进她心里去。这时候的权大是深情的,英俊的,像个熟谙运用魅力的男子,连眨动一下眼睫都令人着迷。
两个人都气息咻咻,两个人都心慌意乱,他低下头,先闭上了眼,把唇贴在她唇上……………
这次维持的时间很长,长得仿佛跨越了宇宙洪荒。轻轻地触碰,犹觉得不够,分开一下,重又贴上,每一次都能更深入一点,每次都能感觉到魂魄溃散。
“苏月,我好喜欢你。”他捧住了她的脸,眼里抹上一层蜜色,“越来越喜欢,越来越......”
她笑起来,两手圈住他的腰,嗡哝着说:“我该进去了。”
他重新吻住她的唇,虽然还没参透更深的奥义,但也觉得这样已经心满意足,这就是爱呀。
正打算继续研习,外面忽然传来淮州的声音,压着嗓门道:“娘子,齐王的车驾到了,问娘子是否要一同入内。”
被打断了,皇帝有点不高兴,“朕发现二郎近来好像大安了,到处喝喜酒,他是不是也想娶亲了?”
苏月好不容易抢回嘴,忙着给自己补上口脂,抽空道:“身子好了就能娶亲了,陛下替他好生留意吧。”
皇帝说:“朕觉得梨园的女郎就不错,长得好看,还有手艺。”
他这是自己尝到了甜头,打算造福阿弟啊。苏月嗤笑了声,这会儿是真得进去了,起身提了裙裾准备下车。身后的人又不舍地拽了她一下,“快去快回,记住朕还在车里等着你。”
苏月说知道了,平稳住心绪,整顿神色打帘下车。大郎柔情起来实在让人吃不消,他像个勾魂的男狐狸,隐隐让她感觉腿脚发软,落地的时候恍惚踩在了棉花上。
而站在裴府门前的权家二郎,则是一泓让人神清气爽的清泉。他穿着白洁的袍服,唇边噙着笑,并没有刻意套近乎,待她走近,仍是寻常唤了声辜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