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一点都不想搭理她,调开视线对太乐丞道:“劳烦杨丞,把安排好的人手列个名单,送来让我过目。”
太乐丞说是,因知道苏意是她堂妹,料想姐妹之间有话要说,便行个礼,识趣地回避了。
苏意一脸晦气的模样,可怜巴巴地嗫嚅:“阿姐,我在上都只有你一个至亲啊。我知道先前的所作所为让人不齿,但求你看在姐妹一场的情分上,救我这一回......你若不救我,我只好去死了。”
苏月满肚子气,“这话你好意思说,我却不好意思听。你几时拿我当至亲对待了,给我使绊子,给我挖坑,要不是我运气好,现在恐怕已经尸骨无存了。今日你来找我,又想怎么害我?是打算毁我的名声,还是打算毁我的名节?苏意,我告诉你,
现在你就算死了,我也不会可怜你。我忙得很,你赶紧给我滚,免得我叫来仆妇,把你叉出去。”
苏意脸色煞白,哭着说:“阿姐果然水涨船高,不再认我这个阿妹了。我先前办了糊涂事,对不起阿姐,这次若不是走投无路,也厚不起这个脸皮来求你。阿姐,之前的仇怨先放一放,你听我把话说完,成吗?”
苏月垂手收拾起案上的名册,淡声道:“如今梨园已经不像从前了,没有人逼着你去人家府上献艺,你还有什么可愁的?若是想让我放你回去,那就免开尊口吧,园内有园内的规矩,我若是因你一人开了这个口子,余下的人就不好约束了。”
苏意忙说不是,“我并不是想求阿姐放我回去,阿姐有阿姐的难处,我也知道。况且我如今……………还怎么回去呢……………….我回不去了………………”说着绝望地捂住了脸。
她又惺惺作态,想勾起她的同情,要是再上她的当,那就是自己足够愚蠢了。
苏月不想同她粘缠,转身便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苏意尖叫:“我怀了身孕,阿姐若不帮我,那我这就去跳井,绝不让阿姐为难。”
苏月听了,脑中“嗡”地一声响,不可置信地回头,“你说什么?你又在骗我?”
苏意颤声哭起来,人也抖得风中的树叶一样,“我这个月没来月事,这几日直反酸水,什么都吃不下.......我不敢看大夫,可我心里知道,必然是闯了大祸。阿姐,你还记得我们初入内敬坊的时候,符采带着我们去看典乐给人堕胎么?乐工是不许
怀私孩子的,一旦被人发现,就是那样的下场。阿姐如今成了梨园使,我却弄得那班田地,阿姐就算不为我,也为自己想想......”
然后便换来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拿自己来威胁我,你简直该死!”苏月怒不可遏,又狠狠抽了她一巴掌,“这一下,是为你不自爱!我们家世代清白,从没有在室女出过这样的纰漏,你不光害了自己,还玷污了辜家所有女郎的名声,你拿什么来偿还!
你这害群之马,羞不羞人,还有脸上我跟前求告。就该让典乐狠狠处置你,你与人私通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
然而恨归恨,出了这样的事,又能怎么办。果真把事情闹大了,必然会连累自己。
所以有这么个累赘在身边,实在是她命里的劫数,一次又一次地给她带来麻烦,恐怕只有想办法把她弄出梨园,彻底远离她,才能让自己得到安宁了。
“那个人是谁?”苏月恨声问,“可是太乐署的乐师?”
苏意咬着唇,摇了摇头。
?弹家接触男子的机会不多,除了太乐署的人,就是那些邀约下帖的勋贵男子。
“难道是去了人家府邸,被人欺负了?”
可她缄口不答,愈发让苏月恨之入骨,“你今日来找我,不会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吧?你被谁害了,须得找那个人算账,你紧闭着嘴巴不招供,那就让典乐用擀面杖伺候你,让你长长记性吧。”
眼见她发火,苏意知道瞒不住,低头支吾着:“那人阿姐也认得,是...………是白少卿。”
这下更是五雷轰顶,苏月扬手又要抽她,见她吓得缩起脖子紧闭上眼,到底这巴掌没能落下来。
白溪石那个畜生,真该千刀万剐,梨园里多少女郎都被他祸害了。先前还来哄骗她,大约左等右等等不到她卑躬屈膝上门哀求,所以同样的招数又使在了苏意身上。苏意是个没脑子的糊涂虫,哪里经得住哄骗,恐怕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被他得
逞了。
如今那人已经不任少卿了,刘善质跟了冯抱真后,冯抱真自然着手对付他。他骗奸乐工的事,不能拿出来作为罪证,也没有哪个女郎会去指证他,因此便以办事不力为由,把他贬到了廪牺署。
所谓的廪牺署,是太常寺辖下的官署,只不过与太乐无关,掌管供应祭祀时所用的粮食和牲口。白溪石风光是不再了,但也没办法彻底夺他的官爵,只能在冯抱真的能力范围内,远远地发配。
本以为他彻底远离了梨园,天下就太平了,谁知竟又留下这么个恶心人的病灶。苏月看着这不成器的堂妹,几乎要被她气得晕厥过去,她平时那股机灵劲儿,如今是全没了,恍如一滩烂泥,只等堂姐来给她擦屁股,若是擦不干净,就要蹭得到
处都是。
现在怎么办?苏月问她:“你与白溪石是两情相悦?”
苏意脸上浮起了红晕,当初她和白少卿走到一起,一是看他长得俊俏,二也是贪图他的身份。毕竟自己在梨园无依无靠,有个做官的看顾她,自然比别人得利。眼下白少卿虽然不再掌管梨园了,但他身上仍有官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还是
指望他能把自己接出去,总比在这儿硬熬七年强。
于是义无反顾地点了点头,“我倾慕他,否则也不会与他有肌肤之亲。现在又怀上了他的骨肉,请阿姐替我想办法,让我长久同他在一起吧。”
苏月听她说完,不由冷笑,“官员看上了乐工,有的是手段把你接出去,何须我来想办法?”
苏意果然脸色尴尬起来,却还嘴硬,“他不是调往别处了吗,我想见他也见不着。再这么下去肚子捂不住了,我总得先自救,保住这条命要紧。”
苏月被她气了半晌,终于慢慢冷静下来,寒声道:“我有两条路让你选,一是安排大夫为你打胎,悄没声地解决这件事,你继续留在银台院,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还有一条路,让白溪石上报太常寺,正大光明把你接出去,做妻还是做妾,看
你自己的本事,你选哪一条?”
苏意想都没想,急切道:“自然是第二条。我好好的女郎,总不能不明不白受这样的委屈。”
也好,两个祸患凑成一对,也算为民除害。苏月道:“既然选定了路,日后不要后悔。我传医官来给你诊治,先确定是否当真怀了身孕,你再把来龙去脉写下来,白纸黑字摁好手印。”
苏意有些迟疑,“写下来做什么?”
苏月道:“若是他不肯认账,那这事就得报官。报官得有状纸,难道凭你空口白话指认吗?”
当然,要这供状的最大用途,还是为了防止她将来反咬一口。三房全家都不怎么上道,苏意往后过得顺遂还好,若是过得不顺遂,那她定会落三叔夫妇埋怨,有了这个物证,也好堵他们的嘴。
苏意这会儿一心要解决自己的难题,自然不会想太多,赶忙点头答应了,追着问苏月:“阿姐何时去找白少卿?"
苏月不耐地蹙眉,“且不忙,等你诊过了脉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