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却催促不止,“阿姐,这可不是小事,我连一刻都等不及了。”
苏月厌恶地抬眼看她,自己是倒了血霉才与她一同进梨园,要是能选,一辈子都不认得她才好,省得总被她气得血不归心,寿命缩短好几年。
“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前胡来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那个白溪石,他是怎样的为人,你知不知道?宜春院的前头人,个个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他骗不了前头人,就去银台院物色。而你,就这么直愣愣上了别人的套,被人弄成这副模样。
苏月恨铁不成钢,苏意却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偏过身小声嘀咕:“还不是因为在上都孤苦伶仃......但凡阿姐能多关心我,我也不会遇见个对我好的,就把什么都给人家……………”
“又是我的错?”苏月叱道,“你自己对我做了些什么,还要我提醒你吗?”
苏意吓得避让不迭,忙来讨饶,“阿姐,我错了,每一步都走错了。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家里人不在上都,没有人为我做主,好在你当上了梨园使,还能为我主持公道。阿姐,我现在只有指望你了,求阿姐为我周全。”
反正苏月也看明白了,与她说得再多也是多费口舌,想办法快些把她送给白溪石才是正经。
于是让人召来医官替她把脉,原本还心存希望,盼着她没有怀上身孕,结果事与愿违,非但坐了胎,还坐得十分结实。
医官尴尬不已,知道梨园的女郎有了身子,前途未卜。见梨园使和她不像外人,便小心地出了个主意,“卑下有药,可以解娘子的燃眉之急,若是需要,这就能取来。”
苏月抬眼看苏意,她并不应答,就知道她是执意要留了。
无可奈何,她转头吩咐医官:“她怀了身孕,我需要凭据,请大夫将她的诊断写下来,防着日后要用。”
医官连连说好,症候、日期、孕期都写得明明白白,写完交到了苏月手上。
苏月把物证都留好,方才打发苏意,“回你的直房去,嘴上把门,别泄露出去。这可不是光彩的事,白溪石若不要你,你死路一条,记住了吗?”
苏意委屈巴巴地点头,揉着衣角走了。
接下来就该去会一会白溪石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同这个人打交道了,没想到他又搭上了苏意,害她不得不强忍着恶心,前去同他交涉。
自己一人前往是决计不行的,颜在也是女郎,这种污糟的事,还是不要让她掺和进来为好。想来想去,不知该找谁陪同,自己才刚接手梨园,堂妹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宣扬出去脸面都没了,往后还怎么驭下。
绞尽脑汁之际,想起了宫里那人,这个念头蹦得太突兀,突兀得让自己发笑,难道还能让堂堂的皇帝陛下跟她去办这种事吗。
赶紧把这个念头甩掉,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召来了太乐丞,把事情的经过同他说了。
太乐丞原本就在太常寺供职,对白少卿的那点事早有耳闻,听了也不惊讶,“禽兽不如的东西,合该骟了,送进宫做内侍去。”待咒骂完,才发现自己过于激怒了,讪讪向苏月拱了拱手,“那个......下官这就去备车,护送大娘子前往牺署。”
梨园里的人,这些天慢慢转变了称呼,之前一板一眼唤她“辜使”,很有些距离感,后来还是决定叫她娘子,这样显得亲切。不过为了区分园里的女乐工,在娘子前面加了个“大”,这“大”可有说头,照着颜在的解释,你就是梨园中顶天立地的存
在,是能为小娘子们撑起一片天的人。如此寄予厚望的重任落在肩上,不时时刻刻与陛下互通有无,没法给大家谋福利。
苏月嗒然,看来人脉就得不遗余力地利用,有个大人物做靠山,这种滋味还是不错的。
这厢登上了太乐丞预备好的马车,驱车赶往康署,那地方距离梨园有段路程,顺着泄城渠往南,得跑上两炷香时间。上都的官署排列很有规律,譬如太常寺、司农寺、鸿胪寺挨得很近,山头靠着山头。接下来的左御卫府、左屯卫府等,也是
一个官衙连着一个官衙。
说起左御卫府,就让她想起那个恶人,逼着颜在应邀,最后欺负了青崖。
她探头问太乐丞:“左翊卫将军可是在这里当值?”
太乐丞转头看了看门楼上的牌匾,“左翊卫将军营兵,左御卫府掌宿卫,两码事,并不在这里当值。”
朝中的那些官职和衙署,苏月是弄不清的,听上去差不多,但职能完全不一样。正要缩回身子时,忽然看见一个身影从武卫府大门上走出来,这下顿时精神一震,让太乐丞慢些赶车,自己则从窗口探出去,笑着招呼了一声:“裴将军。”
裴忌回首望过来,一张明媚的笑脸撞入眼帘,弯弯的眉眼,让这刺目的暖阳也和软了三分。
两个人没有见过几回面,却很奇怪,总有一种故人相逢的感觉。裴忌仰起了唇,“辜娘子出城吗?往哪里去?”
太乐丞把车停下了,苏月扒着窗口道:“我上牺署寻人,不想半路上遇见了将军。上回那事,多谢将军,我阿爹离京前见过我一面,说曾得将军相助,十分感激将军。”
裴忌心下了然,但这事不便详说,只能含糊应对,“举手之劳罢了,且也没帮上什么忙......还未恭喜娘子,当上了梨园使。”
苏月不由感慨,暗道他也留意着自己的境况吗?这个人,真是天然地让她有好感啊,明明是武将,却优雅又知礼,多好的郎君!
“裴将军听说我的事了?”她赧然道,“女郎做了梨园使,恐怕难以胜任。”
裴忌却没有半点轻慢,“梨园中有许多女官,梨园使一职,为什么不能由女郎担任呢。不过御史台对此各执一词,陛下为了实行,很费了一番功夫,闹得朝野人人皆知了。”
苏月脑子里浮现出权家大郎据理力争的模样,想必那噎死人的口才,又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因此仅仅只隔了一天而已,就将这件事落实了。
“陛下给我机会,让我把梨园变成我心里的样子。”她含笑说,“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陛下的期望。”
裴忌点了点头,“下次大典,就能见到梨园的新改变了,盼着那一日,娘子让大家刮目相看。”
苏月说好,其实最想追问的问题堵在心口,不上不下。今天这样的机会不常有,错过了又要惦记很久,到底还是壮起胆子打探,“我听陛下说将军定亲了,不知婚期定在几时?到时候我要随礼,讨杯喜酒喝。”
裴忌笑了笑,“十月初九。届时我给娘子下帖子,恭候娘子莅临。”
心直往下沉,一团郁气升上来,冲得她两眼酸涩。虽然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却还是忍不住难过啊。
但她有什么道理难过呢,不能失态,只好保持微笑,“一定一定。我还有事要忙,就先别过将军了。”说罢拍了拍车围子,示意太乐丞赶车。
马车行动起来,她坐正身子,并未看见窗外的人眼神黯了黯。姻缘向来难以琢磨,不讲究先来后到,时机对了,双赢了,摆上喜酒交拜天地,一切发展起来又快又容易。
苏月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心情低落了一路。直到太乐丞停住车,说牺署到了,她才重新振作起来,打帘下了马车。
抬眼看,官署门楣上那三个大字经受了岁月的洗礼,有些斑驳了。这是太常寺底下最寻常的衙门,整天和五谷猪羊为伍,因此白溪石也褪尽了光鲜的外壳,穿着余白的公服,整个人看上去灰扑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