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舍班的初次天文历法考试公布成绩了,方先生拿着考卷走上讲台,课室的学生坐得尤其端正,鸦雀无声等候。
方先生扫视了一圈,风趣的他挑眉,戏谑道:“别怕,又不是殿试放榜。”
底下的学生变得活跃起来,张春盛大胆地道:“先生,若是考不好,可否不被惩罚,不告诉家中长辈?”
“那不行。除非,待你们走出学堂之后,莫要告诉我是你们的先生。”
方先生拍了拍考卷,摇头拧眉,痛苦地道:“真是,太丢脸了。你们以后别胡乱填答案,其他功课,模棱两可答几句,可能惜对。天文历法算学,答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仅有,惟有,唯一,对的答案!”
张春盛缩起脖子,心虚地不敢再吱声,考卷上的题目,一半是胡乱填写,余下的一小半他会做,另外一半云里雾里。
果然,等到考卷拿到手,张春盛看到仅有几个可怜的“通”,都快被满卷的“不”淹没其中。
张春盛暗自哀嚎,哭丧着脸左顾右盼,发现了好些同窗,一看便知与他一样,考得一塌糊涂,不由得又转悲为喜,捂嘴窃笑。
死道友不死贫道,被罚的人多了,回府面对他阿爹,就能理直气壮称:天文历法这门功课太难,反正科举又不考,他们都没用心学!
张春盛下意识撑着课桌起身,探头去看侧前方的宁毓承。宁毓承正好双手拿着考卷在看,张春盛看到满卷的“通”,脸上的笑容消散,转喜为悲。
最近他阿爹捐了不少钱粮修大杂院清理河,有幸与宁礼坤吃过几次酒,见识过宁氏子孙的聪慧上进,对他耳提面命过无数次。
既然与宁毓承同窗,就算比不过,也不能差太远,至少要赶上宁毓承的三成。
赵春盛暗搓搓地在考卷上找“不”,最后宁毓承放下了考卷,竟一个都没找着!
“规矩早就讲好了,超过五个“不”的人,且都站着。”方先生道。
赵春盛快快站了起来,除去他,课室约莫有七成人,先后站起了身。
方先生一向温和的脸上,难得浮起几分黯然,他叹息了声,道:“拿到考卷后,你们可知道错在何处,知晓了正确答案?”
站起来的人一言不发,偷偷朝身边的同窗打量。赵春盛更是不敢抬头,尽可能回避着方先生的视线。
方先生将一切看在眼里,扶额喟叹,无奈道:“我们且来看考卷,干支演算法,天干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对应的地支则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对照天干的年份七百年,减去三,便该为六百九十七。如此浅显的算术,你们可有不
会算的?”
底下的学生都纷纷答会,张春盛听得咧嘴笑,也不回避方先生的视线了。
七百减去三,他不用算盘也能一口答出来!
方先生哼了声,继续道:“六百九十七除去十整,则是六十九余七。排在第七的天干,则是庚。七百除去十整,则是七十余零。余数减去三的差为正,或为零为负,该如何算,我先前讲过无数遍。”
他再次扫过课堂,看到一张张茫然,急忙躲避的脸,眉心快拧成了一道线。
“宁毓承,你且起来回答。”方先生不欲耽误时辰,点了安静端坐的宁毓承。
宁毓承一心两用,他看似在认真听讲,其实考卷下压着一本书,正在偷偷读《春秋》。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多,宁礼坤未曾抽查他的功课,他很顺其自然地丢到了一旁。
明日要考帖义,他趁着方先生讲考卷,临时抱佛脚熟悉巩固一遍,免得到时候考砸了,撞到宁李坤的气头上,真被揍一顿。
方先生的问题,宁毓承只听个大概。他面不改色站起来,脑中拼命回想着,仿佛听到了“余数,正负”,再看考卷,大致明白了问题,沉重冷静回答道:“方先生,这道题先生教过几种算法,算学上有三种,对照一种。余数减去三的差为正,对照
天干相应顺序即可。若为零或为负,须得加上十。若为三,则是天干的最后一位。地支则是除去十二,余数为零为负,减去三再加上十二,得出相应地支数,余数若为三,则是地支最后一位,即亥。七十余零,零减去三加上十得出七,对应的亦是
天支中的庚。地支则是七百除去十二,照着取舍得出五十八余三,为三则是地支中的最后一位,即为亥。得出答案为:七百年当是庚亥年。”
方先生毫不怀疑宁毓承上课的认真,他心下甚慰,总算有人能将所有的计算方法都听明白,并且能灵活准确运算。
“你答得好,坐下吧。”方先生赞许地点头,让宁毓承坐下之后,再看向其余人。
底下的学生,不是低着头,便是飞快转开了视线,明显依然一头雾水。
方先生心情又沉了下去,如此浅显的算学,他们依然学不会!
宁毓承也惊讶了,他先前在偷偷读《春秋》,未曾主意到课堂上的情形。
虽说他认为,计算出天干地支年份,其实并没什么用,但这是最简单的算学题。
天干是除以十,地支除以十二,无法得出整数,则按照四舍五入法取最后一位数。三比较特殊,为天干地支的末为,分别为癸亥。
如果按照天干地支推算纪年,于他们现在的水平来看,恐怕是等于天书。
课堂上连他在内,共有六人在坐着听讲。他们平时的成绩一般,经史子集尚可,策论文章偏下。策论文章是考试的重中之重,总体算上去,成绩就不起眼了。
而于科举来说,所谓成绩好的学生,此刻都站着。他们并不笨,宁毓承以为,除去科举考天文历法之外,整体的算学水平都很是低下。
在历史上,理学出身的官员寥寥无几,宋时沈括,苏颂,明时的徐光启,算是最高品级,以天文理学见长的官员。
苏颂实干博学,在七十二岁的高龄,升任政事堂,做了副相。而同时期的“三旨”宰相王?,早封国公。远比不过同时期的王安石,欧阳修,苏轼等人有名。
方先生继续讲课,宁毓承则开始走神,思索着宁礼坤答应开办算学工学的可能性。
天文历法课结束了,方先生离开之后,死气沉沉的课堂一下变得活跃,张春盛跑上前,一掌拍在宁毓承的课桌上:“七郎,快一些,我们去跑马!”
接下来是骑射课,太阳正当空,校场跑不起来马,更不允许骑马疾驰。
宁毓承拿好扳指来到校场,坐在阴凉处的台阶上,拿出扳指戴好,准备等下先去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