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红烧猪蹄(1 / 2)

汴京小面馆 小雀杏 4947 字 5天前

秋日总是忙的,大多人家都忙着冬了。

顾屠苏与其他街坊的男人、孩子这几日都是天刚亮便来敲门,把沈渺家里三个大小孩子都带去外城山上“拾秋”去了??捡松针、松果、野栗子。

刘豆花一手挎着竹篮子,一手拉着腰别小镰刀、手拖麻袋的湘姐儿,一个劲给她炫耀头上新买的绢花,湘姐儿斜眼看她?瑟,煞风景来一句:“等会上山让树枝挂坏你别哭。”

这小嘴毒得给刘豆花气得倒气,跺脚跑走了。李狗儿见状趁机赶上来,从袖子里掏出把炒豆,偷摸塞给湘姐儿、济哥儿和陈?,还小声道:“我娘没炒多少,咱们几个吃。”

结果又被眼尖的曾家小子发现了,脸上拖着一行清鼻涕就冲上来抢,孩子堆顿时像一群飞起的小鸟。

拾秋队伍就这样吵吵闹闹着,大的带小的,呜呜泱泱往外城进发了。

天气冷了,外头铺子里炭柴的价格立马上涨一倍,日后估计还要涨。巷子里的男人们为了给家里省些钱,几乎日日去外城山上背柴,连同顾屠苏在内,个个都熬得又黑又瘦。

沈渺家因开铺子做烤鱼、烤鸭,夏日里便囤了一屋子的柴木和炭块,估摸了过冬应当没问题,但她要做生意消耗大,为了保险起见,前阵子又忙买入了两大车,但那会儿柴炭的价已经涨上来了,两车柴就买了两贯钱。

冬日里什么都贵了起来,成本随之飞涨,各家食肆酒肆也都开始涨价,沈渺也琢磨略涨些,起码把柴火钱弥补回来就好了。就拿最费柴火的香水行来说,一入秋便涨了十文钱,沈渺与家里这么多人都快洗不起澡了。

幸好冷了也不常洗澡,抬一盆热水擦一擦身子就算爱干净“穷讲究”的了。巷子里那曾家是一冬天都不洗头洗澡的,会熬到开春过新年前再去香水行彻底搓一遍。

他们家也不是懒或是脏,听闻曾家爷爷便是冬日里洗澡,之后染上风寒,挺了一个来月,一命呜呼了。从此他家冬日大人孩子都不敢洗了。

这时,冬日一场感冒要人命还挺常见的。

随着天气寒冷,愈发干燥,沈渺也慢慢降低了洗澡的频率,但她平日里还是要打水单独擦身,也要求湘姐儿和阿桃不许偷懒,女孩儿不比男孩儿,一定要特别注意保持身体部位的干净。毕竟全汴京城仅有一家“张小娘子家”[注]是专门瞧妇人病

的,还几乎日日都受邀去达官贵人家瞧病,平常小老百姓压根寻不见她。

妇人看病一直挺难的,有些小毛病也难以根治,所以得保护好自个。

差不多十天半月再到香水行搓一回,大宋的澡堂子也是分男女的几个坦荡荡无隔断的大池子,大伙儿不论老幼此刻都坦诚相见了。

泡好澡,让搓澡大娘搓得左右翻面,面面俱到,搓完还给抹猪油膏,沈渺拉着湘姐儿和阿桃,每次都被搓得眼神迷离浑身冒热气,满脸油亮亮的,走起路来也轻飘飘的,洗一回能舒服好长时间呢。

那搓澡的大娘还特喜欢搓湘姐儿,说是埋汰小娃娃搓起来得劲儿,能下一地灰。

除了柴炭,沈渺也开始囤粮米、麦粉、猪肉鸡肉和一些白菘、萝卜、山药、芋头之类容易储存的蔬菜,虽说花钱如流水,但等下了大雪,运河冻上了,很多东西都买不着了,必须得囤。

地窖里这时已成天然大冰箱了,也快堆满了。

在古代,平头百姓过冬并不算一件易事,哪怕是顶顶富裕的汴京城。内城还好,冻饿而倒毙路上的人难得见,但外城里在水门边搭棚子住的贫困人家,一冬过去,便几乎没有老人了。

这时,外头卖儿卖女换粮食的也多起来了。

矮子牙保吸索索地坐在铺子里大口吃炸酱面,配了碗热腾腾的羊肉汤,还点了一份猪头肉拌黄瓜,吃得头都不抬。

他刚从外地买人回来,随带悄悄给阿桃带了她娘口信,他这回又去了一趟大名府,买回来一批人,几乎都是孩子,连他都瞧不过眼了,直摇头:“哎,外头苦,人市最旺时,便是冬日了。”

阿桃捧着她娘给她攒的一根小银簪子躲后院里哭去了,牙保说阿桃娘一直提心记挂着阿桃,得知她在汴京城谋了个好东家,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忙取了个用红布一层层包着藏在箱笼底部的簪子,托牙保给阿桃一并带来。

阿桃娘愧疚地说旁人家的小娘子到了十五岁,家人都会宴请宾客,办热闹的及笄礼。

唯独阿桃可怜,及笄之年被她亲手卖了。

但她还是攒钱给阿桃打了一根银簪子,簪子顶部便是两颗胖乎圆润的小桃子。随着簪子带来的口信,是阿桃娘含泪踌躇犹豫许久说的:“你便与她说,让她好好过,别挂念我,千万别回来了。”

牙保把话带到,吃干净汤饼菜肉,便走了。

沈渺送了他,正想回身进后院宽慰阿桃,虽说心里想得酸,但至少有了阿娘的消息,回头问问牙保何时再去大名府,托他也递个话,两边便不会断了联络,也是好事。

阿桃却比她想象中更坚强,沈渺刚进去,她已擦干眼泪,若无其事地出来招呼客人了。

沈渺抬眼,目光落在她发髻上,便放心地笑了。

她头上戴着那桃银簪子,一瞧便是好银子打的,在她乌黑的发髻间,闪着盈润的亮光。

冬除了粮食柴火,沈渺还带全家人去棉花铺子买了几十斤新棉花,回来自己填棉袄、缝被子。

唐二和福兴还直摆手说不必给他们俩买新棉,买些便宜的旧棉就成了。

沈渺哪能做这样克扣员工的事儿?买了棉花裁了布,一人冬天两件厚实的老粗布棉袄,她和阿桃准备花上半个多月时间做好。沈渺还想把雷锋帽的款式也提前做出来,冬日里戴上耐穿又暖和。

她即将头一回在古代过冬,也有些紧张兮兮的。时常会在心里庆幸,庆幸自己刚到汴京时便起早贪黑地摆摊挣钱,那时虽累,却让她很快攒下了初始资金,又多亏结识了谢家,谈成几次大单和合作,才能慢慢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好。

否则只怕也没法过得这样从容充裕。

总之大到囤积粮食柴火,小到日常洗澡的小事儿,为了能平安过冬,家家都铆足了劲儿。

沈家小院今日也是如此,初霜一下,家里的人便全动起来了。

沈渺举刀将白菘一劈两半,再把每一半都劈成四瓣儿,劈的时候要在根部切得稍微斜点儿,好让白菜入味。之后将劈好的白菘都放在大盆里,撒上盐,倒上清水,让水没过白菘,要泡两个时辰以上,直到白菘都泡得软。

她在泡白菘的时候,唐二和福兴便趴在屋子里通烟道、盘火炕。在汴京城,家家户户的房子建起时不用特别说,木匠泥瓦匠都会留烟道,还会与灶房相连,春夏时节就堵着,省得满屋子烟气。

今日趁着还没下雪,便要将床移开收起,用土坯和石头搭起炕洞的框架,再在上面铺设土坯作为炕面,土炕缝隙用泥土仔仔细细地糊实,这样房子里的火炕便好了。

火炕烟道与厨房的炉灶相连,大半日便能将土坯烘干,冬日取暖也可以省下大量柴火。

唐二原便是辽东人,盘起来又快又好,炕面又抹得很平整,一上午他便与福兴盘了两间房的炕了,吃过午饭又接着干了起来,家里六间房,得分两三日才能全都盘好。

阿桃则抱着大笸箩挑鸭毛,先把那大鸭毛-片挑出来,再瞅那些小鸭毛和鸭绒,用手指头捏着杆儿,轻轻拽出来,再将绒毛小心翼翼地放进缝了两层的厚实布袋里,省得风一吹就跑了。

天一冷,夜里已经要盖两床厚棉被才顶用,压得人喘不过气,沈渺便想把棉被拆下来,拆一部分棉花出来,再絮一些鸭毛进去,鸭毛容易跑,还爱钻棉,要将毛裹进棉花中间,整张被子都用针线横竖缝好。

家里积攒了十几袋鸭毛了,之前时不时拿出来晾晒去味,这下能派上用场了。

沈渺接着调好茱萸辣酱,捣碎蒜泥、姜,再倒上糖、糯米糊、虾酱,搅匀后腌辣白菘的料就备好了。看了眼盆里盐水泡的白菘,还得泡些时候,便也忙过来帮着挑鸭绒,挑了半日也才攒了两个袋子,已经挑得头昏眼花、肩膀酸痛了。

再挑下去,都快挑成斗鸡眼了!

这下可算知道羽绒服为何这么贵了,哪怕后世有机器,可鸭毛里能挑出来的鸭绒真不多。她算了算,一斤白鸭毛,最多能挑出六两白绒来,麻鸭的毛更不争气,挑出来的灰绒,才四两!

挑得眼酸手酸,她赶忙叫停,让阿桃也起来走走,歇息一会儿,别把眼睛熬坏了。

阿桃歇了会儿又坐下赶着挑,沈渺让她别太急了,她却把装满鸭绒的袋子扎紧,另拿一个,继续埋头一根儿一根儿找毛:“我记得济哥儿的秋假也只放到明日,书院便要开帷了,我念着给他先填一床被一件袄带去,他在书院里不比在家里方

便。”

是啊,日子过得真快,济哥儿转眼又要开学了。

沈渺听得一愣,忍不住伸手在阿桃脸上揉了揉:“你这个阿姊,当得比我称职。

阿桃仰起头来笑,下意识摸了摸头上新亮的银簪子:“原本我没有兄弟姊妹,只有阿娘一人待我好。如今在娘子这里,人人都待我好,我没什么能报答的,只能也尽心待娘子一家人好。”

沈渺才想起来忙得忘了记日子,起身去翻了家里墙上挂的“灶王码”。这时民间的日历都是粗糙的草纸画,几乎没几个字,有画灶王、春牛图等,还会印上天干地支、二十四节气的图,方便不识字的人知道重要的农耕时令。她看了眼,不仅济哥

儿要开学了,九哥儿也要入场考院试了呀!

院试的日子是初七,不就是明日了吗?

不过这些天九哥儿都不知道在忙什么,一直没露面,沈渺有些遗憾,她特意做了桂花糕,取折桂之意,又买了几对大猪蹄,已经上灶炖了,还准备给九哥儿做红烧猪蹄、猪蹄冻吃??金榜“蹄”名嘛。

人果然禁不起念叨,傍晚,沈渺刚把辣白菜装陶瓮里封起来,砚书已经兴奋地跑进来了。他手里拎着俩篮子满满当当的红柿子:“娘子,我给你带了春庄上的柿子,我和麒麟一起摘的!”

跑进来,柿子滚了一路,又慌忙弯腰去捡。沈渺也忙出来帮他捡:“别跑,你急什么,等会摔了!”

“奴这几日在春庄都吃不惯方厨子的手艺了,娘子你瞧,我是不是瘦了!”砚书想沈家饭想得眼泪汪汪。

沈渺一边捡一边回头打量,砚书圆胖圆胖的脸,大眼睛塌鼻梁,一笑起来还缺了俩上门牙,嗯,几日不见他还换牙了。

怪不得方才他说话有些漏风。

至于胖瘦......别说瘦了,应该还胖了些,这脸上肉跑起来都荡漾了。

砚书满地抓柿子,还不忘伸头找姐儿。

“湘姐儿去山上拾松果了,一会儿就回来。砚书,你去里头和追风雷霆玩吧。”沈渺摆摆手,“看着追风,别让它添鸡屁股!”

“?!知道了!"

沈渺看他玩去了,又发现还有一颗柿子滚到门槛处,她忙追过去,刚要伸手,面前也落下一截水蓝色竹纹帛缎衣袖,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已先帮她拾了起来,衣袖荡起一阵清凉凉的雪松香,还有九哥儿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我来。”

沈渺直起身来,仰起头。

谢祁似乎骑马来的,还披着白色带风帽的披风,风帽边缘饰以一寸长的白色狐毛,绒毛柔软蓬松,衬得他面容更加柔和而舒朗。

他手里还握着缰绳,他身后还探出个大马头,是一匹高高的枣红大马,也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沈渺。

谢祁把柿子递给沈渺,才转身去栓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