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方便面香(2 / 2)

汴京小面馆 小雀杏 4765 字 5天前

考前,这孩子太紧张了,昨个吃晚食还在下意识背书,叫汤一连烫了好几口。

早上起来,让他先喝了一碗,这喝下去后,他人果然便安定了不少??乌梅汤不仅是好喝,它还有醒人心脾、除烦止渴的功效,让济哥儿原本面临大考所生出的一些焦躁都被这清凉顺滑的乌梅汤带走了。

随着辟雍书院里传来金声玉振、袅袅不绝的钟声,想来是又考完一场了,五道题,每考完一道,都有钟声。外头的厢军也跟着齐齐用手中的长棍拄地,再三喊道:“肃静!肃静!”

在里头考学的都是自家孩子,于是周遭等候散考的父母家人们渐渐便安静了下来,甚至有人连说话都压着嗓,生怕吵着高高围墙中的孩子。

这时来买面包的人也更加少了,沈渺看着湘姐儿悠然自得地吃吃喝喝,也心满意足地坐在了树下,自己也吃了个欧包当午食,之后便抱着膝盖,静静地欣赏这繁花连绵于枝头的海棠与梨树,微风拂来,淡淡的幽香也透风而来。

真好啊这天气,济哥儿一定会顺利的。

考场中,沈济也搁了笔,将写满了字的纸抻了抻,轻轻放在一边晾晒。

虽有薄薄的藤壁间隔,但每个考房并不隔音,沈济甚至能听见周遭其他人答题时,那笔尖擦在纸面上沙沙的声响。因此当日头升到天心,四下便接连响起要热水的声音。

听闻以往辟雍书院考学时连水都只供应凉的,没想到导致不少童子吃了凉水拉肚子,还有因此病得险些没命的,不仅考学受阻,还搭上了身子。为了这事儿便得了许多民怨,后来书院便都换成了热水,但考资也大大地涨了一截。

沈济聚精会神写了一上午的考题,此时也觉饥肠辘辘,他拿出自个那大陶碗,也趁机要了一壶热水。考场里不许带的东西极多,吃食也受限制,如炒菜、粥米都不许带,就怕有人夹带小抄在内。

因此大多人只带干饼子,饼子进门前还要被搜检的厢军掰得稀碎。

但阿姊的巧思层出不穷,这炸过的汤饼扁扁一块,一眼望到底,便是要掰也不怕人掰,碎成几块一样吃,还一烫一就熟,且香喷喷的,比吃干饼子好上不少。

沈济要热水时,就坐在斜对面的海哥儿抬眼看了看他。

真不知是几世的孽缘,海哥儿的考号离沈济很近,两人的考房甚至斜斜相对,坐下来时打了照面都愣了愣,但沈济发了考题以后便再没有抬过头,倒让格外在意他的海哥儿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

当初在刘夫子的私塾里,海哥儿虽好吃懒做又爱说闲话,在读书上但却有些小聪明,因此读得并不算太差,好几回刘夫子出题考,他还常考在溜出去抄书而疏忽了学业的沈济之上。

他一向暗中与济哥儿比较,又隐隐有些自命不凡。

今日,海哥儿早早就要过热水了,丁氏给他预备的是汴京顶顶有名的刘家羊肉烧饼,一口气备了五个,但进门前都被那些军搜查,掰碎搅合成了一堆羊肉拌碎面饼,卖相真是有些乌糟,但滋味不变。

甚至因为碎了,香喷喷的羊油浸透了面饼,更加美味了。

他写几行字便低头吃一口,惹得这一片都是羊肉味儿,时日长了,羊肉冷却变得腥膻,早有人被熏得也忍受不了了,用废纸堵住鼻子,提前吃起家里给备的午时来。

唯独沈济好似鼻子失灵,专心致志,一口气写到了午时才出声要水。

这会儿海哥儿都吃饱了,本想看沈济啃干饼的寒酸样,结果却见他弯下腰,从地上放着的书篮里端出个陶土大碗来,他掀开盖儿。

海哥儿这么远远的,也没法看清里头的东西,但他一肚子好奇心已经被勾了起来,捏着笔一个字都没写,反倒看得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若不是在考试,他甚至想站起来瞧一瞧。

这时,沈济要的一壶热水被厢军送来了,他接过来,抬手便往碗里倒。

沸水如注,瞬间便化开了底部的红烧肉酱,腾起的阵阵白汽将葱花与胡荽浓烈的香气也激发了出来,油炸的面吸水塌陷软化,又融入那酱香中。

海哥儿闻得满鼻子肉香,陶醉得闭上了眼,谁知香味儿忽然戛然而止,他猛地睁开眼,原来是沈济又将盖儿盖上了。

他正有些失落,但不消片刻,他便又掀开了,这次经过焖泡,香味更浓。

海哥儿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沈济片刻间便如同变戏法一般,热好了一碗汤汁香浓的热汤饼,还状若无人,捏着筷子呼呼地吃了起来。

一瞬间,考场里那冷膻的羊肉味没一会儿便化作了鲜美辛香,那味儿实在难以形容,香极了,鲜极了,也霸道极了。海哥儿闻了又闻,只觉着那滋味深蕴,鲜咸得宜,其中似乎又还有辛香在暗涌,还有热腾腾的面香、肉香、蛋香、菜香.....许

多不同的味道融合得浑然一体,还不容分说便往你的鼻子里钻,格外撩人心扉。

好香好香怎会那么香!海哥儿的脖子已经控制不住伸长了。

这下引得不少人都停了笔,鼻头耸动,去捕捉不知从哪儿飘来的香气,若非还在考场不能走动,早有人循着香味而来了。

旁人不知香气何处而来,却把斜对面海哥儿馋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低头看了眼油纸包里碎成一团已经冷却结了油花的羊肉饼,瞬间不香了。

而辟雍书院内,那挂着红漆“甲”字的学舍之中,宁奕在老博士那自顾自沉浸其中、滔滔不绝地讲学中,十分酣畅淋漓地睡了个好觉。他一觉沉沉地睡到了午时,直到被同窗尚岸一个手肘从满是美食的梦中撞醒。

“宁大,散学了,走了。”

他迷迷糊糊抬头一瞧,讲学博士早已走了,连学舍里的学子都已起身收拾,只剩尚岸与谢祁,两人似乎刚解完一道策论题,尚岸顺带叫醒了他,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辟雍书院凡经童子试合格者方可入学,之后每考核一次,渐渐分出“五舍”来,将学生按照优劣分为甲乙丙丁成五等,打头的甲舍生在书院里是十分令人尊敬的。因为书院里日后的秀才,举人、进士,几乎都是甲舍生出身。

分到甲舍的学子,也由国子监、文韬院的博士、助教,掌教儒家经典。宁奕虽时常逃学打盹,对待学业还没有对待南熏门的肉饼那样认真,却仍旧与谢祁、尚岸同为甲舍生,每回考试都能惊险地吊在甲舍生名录的最末尾,如今还是同个博士门

下学生,又分在同一间学斋居住,因此三人的情分极好。

今日课业已毕,讲堂里学子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啄饮堂内庖厨已备好晚食,尚岸收拾完书箱,转头一看,宁奕还没睡醒,困得人木木的,谢祁则还手握书卷,捧着方才的策论题,看得入迷。

“谢九,走吧。”尚岸伸了个懒腰,背上书箱,“啄饮堂的厨子膳食本就做得好似猪食,待会凉了更难以下咽了。吃完午食,除了宁奕要去探什么北城门下新开的獾肉铺子,我们二人不是与孟三等人约好了要去登高看日落?再不去可来不及了。”

一想起啄饮堂那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尚岸只觉自个这腹部又隐隐作痛了起来,可若不勉强吃几口,夜里又要饿得难以入睡。

“来了。”谢祁这才收了书。

尚岸见谢祁努力苦读的模样,都觉可惜。谢祁八-九岁上下便过了开封府府尹亲自主持的童生试,率先得了能考秀才的资格,不仅是当年辟雍书院童子舍生里的头名,也算得上当年汴京轰动一时的天才了。如今,他在辟雍书院也一向名列前

茅,可惜他运道不行,纵使文采斐然,还是未能通过院试取得秀才功名。

他在心里数了数,谢祁每回遇上考试,不论大考小考总能出些意外,他记得有一回,他参加院试时竟离谱到他所在的考房塌了......哎。尚岸摇头叹息,实在不知该怎么心疼他才好了。

这厢,原本困得眼皮都用手强撑开的宁奕提到吃食也清醒了过来,一下便蹭到谢身旁,小声问:“谢九啊谢九,你那蛋黄酥可还有?”

宁奕真是万万没想到,他在兰心书局偶然吃到,大老远赶去杨柳东巷却求而不得的蛋黄酥,竟然已经被谢家买去了方子!他那被那卖饼的小娘子婉拒后,沮丧地回到书院。一路上只觉着心灰意懒、萎靡不振、万念俱灰,结果刚推开所居住学

斋的木门,他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蛋黄酥的香味。

而屋子里,谢祁与尚岸围桌而坐,桌上有个已经打开的大漆螺钿绘百果的九格食盒,里头便整整齐齐地装着一颗颗圆滚滚、金灿灿的蛋黄酥!

“宁大,你可回来了。谢九家里捎来了极好吃的糕点,你不是号称要走遍天下,还要尝尽天下美食的么?这酥点滋味极别致,只怕连你这个汴京美食通也没尝过!快来尝尝!”

当时,宁奕盯着那一整盒的蛋黄酥都呆住了,连尚岸招呼他的声音都好似游离在了他的魂魄之外了。之后他一人怒吃了五颗,才算缓解了心里那求而不得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十分大起大落的心情。

“其余都送给博士们了,哪里还有。”谢祁笑着摇摇头,“不妨事,回头让秋毫回家拿去,如今家里的厨子已经学会了,他尽得沈娘子亲传,做得一点儿不差。”

宁奕点头如捣蒜:“一言为定,一言为定啊。”

三人说说笑笑,各自带上随侍书童,随意用了几口午食,便应了其他学斋同窗的邀请,收拾收拾,预备去附近山野登高。

唯独宁奕不与他们同行,兴冲冲自个从后门走了,要独去赴美食之会。

宋人总是文艺的,在这个商贸极盛、文气也极盛的朝代,少年学子们都喜爱在山水间消磨岁月。谢祁与同窗们也是如此,他们准备迤逦在山间竹海中,去看那遥山翠、花下石、水边亭,几人敲击竹子,且行且歌且作文为乐。

不过,走出了书院大门,谢祁望见书院门口、驿道人流如织,才忽然想起来??是了,今儿是书院每年招录童子之日。他下意识便想起了要来赴考的沈家哥儿。

还有。

他的视线遥遥望了过去。

满枝繁花似彤云栖落,映于午间浓日之下,花影摇曳。

树下亦有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