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摆摊日常(2 / 2)

汴京小面馆 小雀杏 6363 字 5天前

她原来没有应承便是觉着大娘口中的雷霆,这样的狗一生恐怕只会认一个主人,便是赠与她,她也可能没法子收留。但是她知晓了这事儿,回头雷霆真被杀了吃肉,她心里恐怕也会有些不安。

“回头,你得了空,将雷霆牵来我家瞧瞧吧,我看看再说。”沈渺最终如此说。

即便不是肯定的话,但已经足够吴大娘眼泛泪光了:“嘤嘤!沈娘子,我真不知要如何谢你。”

沈渺摇摇头:“只是先看看,可能我也帮不上忙。”

“你有这心,雷霆也算有了一丝活命的希望了。”吴大娘千恩万谢,忙拉着香果儿回去了。

梅三娘见她们走了才凑过来,小声与沈渺咬耳朵:“这样的狗你真要啊?虽说不费银钱,但估摸着养不了几日它便会跑回去的,养不熟的。”

米小娘子吹了吹木屑,也微微点头:“我家的狗,便是被送去乡下,它都能自个找回来。”

沈渺是想起了爷爷家的狗了,她上辈子家里有一只退役领养的警-犬,叫疾风,也是很威猛的,参与过抗洪抢险,腿受了伤,便退役了。她小时候根本没人敢欺负她,因为疾风永远都会护在她身边。

疾风会叼着书包送她上学,他还会看时钟,会算着时间,来学校门口等她放学。

风雨无阻。

随时随刻,一旦她大声呼喊,便如天神降临一般冲到她面前。

后来,疾风老了,回汪星了。

爷爷报告了警犬基地后,得到人家的许可,便去找了宠物安葬机构,最后把疾风的骨灰埋在了老家的院子里。在它生前特别喜欢躺着睡觉的桂花树下。

她低声道:“先看看,先看看吧。”

这一插曲过了,又有客上门了,沈渺收拾好了心情,继续忙碌。

随着天气渐暖,日头升起的时辰也早了。

谢诏双眼迷离地走了出来,他在珠帘巷的勾栏瓦舍住了三四日了,再不回家只怕要被阿娘用郗家长棍摁在地上打成包子的肉泥,今儿一早便准备打道回府。

但昨夜花酒喝了一夜,如今这两条腿便好似踩在棉花上,他走得磕磕绊绊,全靠身边僮仆在两边搀扶。

他辛辛苦苦地走到半道儿,那被酒水麻痹得无比迟钝的脑筋才回转过来,两眼发直地问亲随:“......我的车呢?周老二怎么不来接我?”

亲随讪笑道:“大娘子要筹办宴席,家中车马都调回去了,或是出城采买、或是去各家送帖、或是往陈州、蔡州亲朋家送信,没有得空的。前几日九哥儿出门就学,都只有一头驮铺盖的驴子,连九哥儿也是全靠着一双腿走去的呢。”

谢诏呆了:“这………………阿娘这心也太狠了。”

他在外花天酒地了那么长时日,阿娘不说遣人来寻,如今连车都派走了!

“三哥儿莫怕,大娘子早放话了,让您想喝多久喝多久,便是喝死了,她也懒得管了。”

谢揉了揉发疼的额角,心里不知什么滋味,最终慢腾腾靠在亲随肩头,叹了口气:“那走吧......,一会儿到桥上,先买一盏醒酒的二陈汤来,否则我走都走不回去了。”

哼哧哼哧总算走到了胖嫂子旁,谢褶累得一屁股坐在铺子边上搁着的小竹凳上,拿袖子扇了扇风,却被一股熟悉的香气吸引,扭头一看,这才想起来:噢,那烙饼的西施。

十几日不见,这西施愈加美貌了。

那日初见,只觉着这西施生得还有些苍白憔悴,美则美矣,却因残留着病容而显得疲累。如今像是精神养好了,面色白里透红,眼波生动,一颦一笑,实在称得上顾盼生姿,引得前来买饼的食客,十个有八个都是红着脸走的。

“墨池,你也去买个饼来。”谢诏喝着二陈汤,不忘指派仆从。他虽然醉得不轻,但食欲竟然被这饼的香气唤醒,也让他想起了半拉月之前,曾经吃过一回的美味。

很快饼来了,谢诏喝着茶汤就着饼,吹着桥上的小风,忽然便觉着心胸开阔舒坦,因母亲冷淡失望的态度而生出的一丝惶恐与悲哀似乎也都消散了。

他几口便吃完饼,肚子暖饱了,人也清醒一些,接过仆从递来的丝帕擦了擦一直有些发抖的手,不防宽大的袖口随之滑开,露出了手腕处一条巨大狰狞的陈年伤痕。

那伤痕横亘在手腕间,让人望之惊心,这伤太深,仿佛险些被齐腕剁下手掌似的。

谢诏仿佛没瞧见似的,随手一扔丝帕,宽袍大袖又将伤痕遮住了。

吃喝完了,他也不走,反倒以手支颔,含笑欣赏那西施烙饼。

暮春暖风沿汴河吹拂而来,各色招子迎风而动,吹起美人鬓发,丝丝缕缕,真是一副美景啊。

美人、美食,便差了一样美酒。谢诏不禁略带遗憾地想。

沈渺做完今日的最后一个饼,正用铲子铲掉饼铛边缘的饼皮碎屑,转过头时,也注意到了那专注得毫不掩饰的目光。

她望过去,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郎君,一身绫罗与酒气,显然宿醉未醒。他虽然直勾勾地盯着她,但那眼神恍惚迷离,好似是看她,又像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似的。

每日直勾勾盯着她的男人多了去,出门做生意还能不让人看?沈渺没放在心上。但她还是多瞧了两眼,只是觉着这人长得有点眼熟,但又...说不上哪儿眼熟。

没想起来,她耸耸肩,与常来买食的熟客们含笑道别,收拾好东西,牵上湘姐儿,湘姐儿牵上小狗,便推车回家去了。

吃完了午食,她便领着湘姐儿去钱庄把积蓄都换成了银饼和碎银,她眼睁睁看着钱庄的掌柜用托盘取出两块压成圆饼的大银饼,放在称上称,她趴在柜台外头,也是两眼发光。

湘姐儿也想看,但她还没钱庄的柜台高,于是像个兔子,在沈渺身边蹦啊蹦啊。

一贯铜钱约莫能兑一两银,但若是铜钱成色不好,便连一两银都不到。

沈渺自个摆摊挣的铜钱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谢家给的两次都是新钱,锃亮,重量很足,连钱庄的掌柜都挑不出刺来。刨除了日常开销和盖房的钱,最后她一共换了四十八两银。

这些积攒,有些是沈大姐儿从荣家拿回来的嫁妆,还有没用完的;有些是她日常摆摊儿挣的;还有一些便是谢家买食方剩下的。这钱庄里一块银饼子便有二十两重,即便是银饼,也充满着宋人清淡的风格,表面上仅有锤纹,底部刻了铸造的年

份与官号,便什么纹样也没有了。

还剩八两,便是用专门的剪子较下来的一大块碎银子,称好了重量,一齐给了她。

离开前,沈渺将两块银饼一左一右藏进了里衣里,还狠狠地系紧了带子,挺起顿时丰满下垂了不少的胸膛,她拉着湘姐儿昂首阔步。

胸口好重,但无妨,她甘愿承受这样的重担。

正好时值正午,匠人们都回家休息了,要未时二刻才会再来。她便关起门来在鸡窝里挖了个坑,将银饼藏了进去,又嘱咐湘姐儿和济哥儿看家,才去谢家教方厨子做糕点。

砚书知晓她要来,早早便来灶房里侯着了。

还一进门便嚷着告诉她:“九哥儿去书院读书啦,不在家!”

沈渺好笑道:“我又没问。”

砚书吐吐舌头:“奴奴倒觉着沈娘子一定会问的。”

她皱了皱鼻子,用满是面粉的手往砚书脸上一抹,哼道:“莫要胡说,小书童。”

砚书哇哇大叫,冲出去打水洗脸。

方厨子在旁边嘿笑。他自打知晓自个要学沈渺做糕点的手艺以后,对沈渺简直奉为再世恩师一般,今儿便早早到角门处恭候,为沈渺提前预备了茶水和点心,还不知打哪儿搬来一张圈椅,让沈渺能舒舒服服地坐着指导。对沈渺的称呼也变成了

“沈女先生。”

听着怪,但沈渺说了他也不改。

等她从谢家回来,便发现吴大娘牵着一条黑背大狗,已经等在了门口。

此时日之将暮,余晖渐隐。巷子里昏影漫延,那条大黑狗骨相峥嵘,耳似尖锋,像笔直的长剑坐在吴大娘身畔。远远的,刚刚下了谢家马车的沈渺便已经对上了那只大狗机警的眼神。

沈渺怔怔地走近,吴大娘家的雷霆虽一眼便能看出不是德牧,她当然也知道宋朝不会有德牧,但它的毛色也是黑褐相间,眼神炯炯而正派。见到沈渺走近,它慢慢地站了起来,凛凛含警觉之意。

她停住了脚步。

便好似穿越了时空,她又见到疾风了。

“雷霆啊,日后便跟着沈娘子吧。”吴大娘蹲下来揉了揉大黑狗的脑袋,方才站着一动不动的狗,这时尾巴才亲昵摇了起来,吴大娘眼泪婆娑,声音哽咽,“家里护不住你,实在对不住啊。”

雷霆使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吴大娘拉着沈渺的手,缓慢地伸到狗鼻子前头,让雷霆嗅了嗅,熟悉了她的味道。

雷霆抬头望了望渺,杏仁形的棕色眼睛里呈现了她的身影,它对她似乎没有生出什么排斥之意,但也没有亲近。

见雷霆很安静,吴大娘松了口气。

她又往边上走了一步,她身后竟然还是有个大包袱,里头装了一大袋狗食、一张碎布拼成的垫子、两件狗衣裳,里头竟然还有一只塞了棉花的“鞠球”,这些都是吴大娘在灯下亲手缝制给它的。

沈渺见了都觉得对自家小狗有些惭愧。

房子还没建好,她的小狗还住在鸡窝里呢,整日和小鸡一块儿会周公。

吴大娘要走了,她还细细与沈渺说了好些雷霆的喜好,它喜欢啃大骨头,但也像猫似的爱喝鱼汤。它爱玩蹴鞠,跑得很快,甚至能驮着小孩儿跑。它还会拉车,能帮着抬水。她很努力列举着雷霆的好处,希望沈渺能喜欢它。

“沈娘子,我一见,便觉着你是个好姑娘。你会善待雷霆的,对吗?日后,我能否带着香果儿,偶尔来瞧瞧它?若是不便,我不再来了也无妨。”吴大娘望着她,期期艾艾地请求。

沈渺掏出手绢轻轻地为吴大娘擦拭眼泪:“您随时来,不必觉着叨扰,我家里没有父母,我也没有夫婿,能有您这样慈祥又温柔的长辈与我来往,我求之不得。”

吴大娘这才放心走了,她刚走出几步,雷霆便起身要跟去,又被她喝止。她用力挥舞着手,不许它跟上来:“回去,回去。”

雷霆犹豫地停在原地,这时才汪汪地呼唤了几声。

沈渺便能确信吴大娘没有骗他,这只大狗瞧着可怕,其实被教得很好。

那一日,伤人是个意外。

后来吴大娘的身影都瞧不见了,但雷霆也不肯跟沈渺进院子,它坐在沈渺在门口放花的地台边,坐累了便蜷缩在地台下头,它似乎记着吴大娘让它在这儿不许走的话,便乖乖地等着了。

沈渺也不强迫它,把吴大娘带来的垫子铺在地台下,狗绳也拴在了门环上,给他倒好了狗食,便进屋了。她家里还有小狗呢,这小狗闻到雷霆的味道,竟然吓得浑身发抖,“滋溜”一下便躲进了鸡窝里,湘姐儿怎么都找不出来了。

湘姐儿也不敢去看雷霆,晚上搂着沈渺小声说:“雷霆生得好凶,我怕它咬我。”

沈渺便与她说了雷霆的故事,湘姐儿抓着被子,听完没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沈渺还在想她会说什么呢,结果她一个歪头,两眼一闭就睡着了。

原来倒头就睡真不是夸张啊。

济哥儿进来把书放好,起来熄了灯,倒觉得雷霆来了也好:“有雷霆在,谁也不敢靠近咱们家了。以后若是熟悉了,还能教咱们的小狗怎么看家。阿姊你看,你那小狗还在鸡窝里呢!”

沈渺也无奈了,先前买它的时候,分明胆子很大呀!可能是因为雷霆体躯硕健,立起来只怕都有一人高,如犬中悍将,小狗还没它腿高,怕也正常。

以后长大了便好了。

但雷霆来的第二天,沈渺便觉得往她家门口探头探脑的邻居都少了。

尤其是李婶娘,她怕狗,连走路都绕着她家走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之后的日子,沈家敲敲打打,沈渺照常出摊儿,去谢家教厨,丧彪大狸猫照常来蹭煎鸡蛋吃,甚至还带来了另一只橘猫同伴跟着蹭;雷霆照常不进屋,小狗照常和鸡玩儿,没生出什么不寻常的事儿。

就在房子快造好之时,国子学也贴出了告示,敲锣打鼓宣告,不日便要开场考学。

这是一件大事儿,汴京上下无不为之震动。

沈渺先前已领济哥儿去报名帖,辟雍书院招考也要验公验,非汴京的良家子不得入考,还要交两百文的考资。因此去的人不少,最后验查通过的人却不多,但听闻最后还是有几百人应考,这竞争也算得上非常激烈了。

这回她便是过去领取考号的。辟雍书院在外城城郊,占地极广,听闻足足有五十余亩,每年招考便会在蹴鞠场、马场、箭亭等地搭竹考棚,童子们要凭考号入考棚。

这童子试也很有声势,一考便是一整日,不仅笔墨要自备,吃食也要预备。

但考棚里的考场都很狭小,三面藤壁,一张桌板一条凳,再无其他,每一间都如同坐牢的号房且只供应热水,能带进去的东西也严格限制。大多数来考学的孩子,都只能带些干饼子就水将就垫垫肚子,吃不好是肯定的。

但沈渺有个绝招,能吃得好又方便,她早早为济哥儿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