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去考试了(1 / 2)

汴京小面馆 小雀杏 4562 字 5天前

卯时刚过,东边日头刚升了起来,像个大蛋黄挂上了巷口大柳树的树梢,一缕一缕驱散了浓浓夜色,照得杨柳东巷那些挤挤挨挨、高高低低的屋檐都泛起了柔和的青黛之色。

汴河上一江碧波,也跟着泛起了朦胧闪烁的波澜。

李婶娘家的锔瓷铺子罕见地没有早早开门,李挑子也没挑着他的锔瓷担子出去串巷子,而是在门口擦拭家中那辆新打的双轮土车子。

李挑子用湿帕将那车从车头擦到了车轮,一边擦一边心疼得嘴角直抽抽:家里那婆娘见沈家新打的双轮车好,于是也闹着要打一辆,说是她日后去集上卖鸡仔、鸡蛋便利得多。

李挑子磨不过她,只好依了。

这辆车打了三百二十文!也不知那沈家打了多少银钱。

李挑子口舌不利,李婶娘又要比着人家沈家的车打。那杨老汉原也是个笨嘴拙舌之人,谁知他们寻上门来一问,那杨老汉竟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说起话滔滔不绝,左一句:“这车稳当又轻便,最适合女子用”、右一句:“瞧见沈娘子家的车了么,

便是老汉我的手艺!”、再一句:“你们现买了,我再送你们两个框、一把伞哩!若是一年之内这车坏了,还帮你们免费修哩!”,最后再一句:“我正巧帮沈家起屋子快收工了,过两日得了空便能做,你们此时订下,半月便能打好,我再与你等少上二

十文,这价旁人都没有,可不许往外说去。”

说得家中婆娘两眼放光,直觉着自个占了多大便宜似的,说什么也要定。

如今车打好了送来,虽说这车果然比以往那些好,推着方便,也打得比寻常的土车子精细,但李挑子也渐渐有些回过味儿来了:独轮的车才一百文上下,怎的加个轮子、多两个筐子,上个漆便要三百多文?好似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但如今也没旁的法子,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正想着呢,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婶娘牵着心肝儿子李狗儿走到车边。李狗儿往车上一跳坐好,李婶娘便一改对旁人的计较苛刻,十分慈爱地望着李狗儿,揉了揉他的脑袋,又将手里拎着藤编书箱放在车上,另外还从怀里掏出一沓油纸包好的

烙饼子来,给李狗儿捆在箱子上。

“狗儿你好好考,饿了就吃些饼子啊。娘今儿起了大早烙的,还混了些咸蛋黄进去揉面。”李婶娘前段日子在自家门前纳凉,便见沈家来了个读书人上门要定什么蛋黄酥,才知晓沈大姐儿时常来她家买咸蛋是为了做什么。但她不大知晓这什么蛋

黄酥是什么模样,因为这沈大姐儿居然将找上门的生意推掉了!

她没答应给人家做,说这是人家的方子,她自个做做自个吃无妨,但她不能私自卖。

李婶娘竖起耳朵努力偷听,听到这话便直撇嘴:哎呦,便是悄悄做了,又有何妨?与上门的食客说好了不要声张,谁又能知晓呢?这沈大姐儿平日里瞧着不是挺精明的,怎的这事儿上头糊涂。

闹得那娃娃脸的学子很是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他们二人谈话间声量不高,李婶娘只能隐隐约约偷听到了一些,她没敢靠太近,那沈大姐儿门前拴了一条恶犬,她现在宁愿绕隔壁巷子从另一头回家,都不愿往沈家门前凑了。若非这沈大姐的看门狗不爱叫,也不爱动弹,还每日都被拴着绳,

她非得去跟街道司的人说道说道才行。

这要是不小心咬了人可怎么可好!

她还跟李挑子抱怨了这件事,李挑子却摇摇头,说了公道话:“街道司的军爷怎会理会你这等小事儿?汴京家家户户几乎都养犬看门,多得是人家养着狗儿,连绳也不拴,任由狗儿四处散。这大姐儿又没纵着它乱跑,你也别去闹事儿,省得日后

邻里之间没了情分。人家先前还紧着你的咸鸭蛋和鸡蛋买呢,给咱们家也挣了不少铜子,咱们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李婶娘被自家官人教训了一顿,只好掐了他一把胳膊:“你个胳膊肘往外拐!”

但确实没再寻什么麻烦了。

不过李婶娘见到沈家都有食客追上门要买吃食了,这心里还是有些想头:听那学子垂涎欲滴的口吻,她觉着那蛋黄酥应当很好吃。可惜这沈大姐儿嘴那么严,婉拒后便没有多说了,她便只能自个想象着,今儿也学着把蛋黄揉进面里去给李狗儿

烙了饼子。

之后,她拉着李狗儿的手依依不放,唠叨又唠叨,“狗儿啊,你考学时记得,字慢点儿写,一笔一划要端端正正的,会写的先写了,莫要着急,咱们可交了二百文的考资,你要给阿娘争气啊!别让咱家的钱都打了水漂,你的考号挂在脖子上了,

别丢了啊。”

李狗儿整日被李婶娘唠叨,这会子听得有些不耐:“好了阿娘,一会儿我要迟了。”

“嘤嘤,去吧去吧。”李婶娘又转头嘱咐丈夫,“推车慢点儿,别摔了。”

李挑子也受不了自家婆娘的唠叨,忙抬起车把就走了。

李婶娘这才闭了嘴,扶着车辕子,拢了拢发髻,预备要鼓起勇气跟着送到巷子口??若是直走不绕路,李家要出巷子必要经过沈家,也必要见到那只大犬。

就在这时,沈家门也打开了。

门还没开,那卧在地台下的大黑狗便已猝然睁开了眼,还站起来抖了抖毛。

眼看离沈家越来越近,李婶娘紧紧挨着李挑子的车,绕到另一边去了。

李挑子只好安慰道:“别怕别怕,狗又什么好怕的,咱家还是还叫狗儿呢,你却怕狗。”

李婶娘哪里听得进去,走路都快顺拐了。

整个杨柳东巷便只有沈家与李家前去应考,有些人家没有适龄的孩子,有些人家虽有,却不打算供孩子读书科考。考一回便要两百文,进去后每年的束?也不知要交多少!还不如到哪个落魄秀才开的私塾里认些字,日后与顾家一样,父业子

继。能帮衬家里的铺子,不做睁眼瞎也就罢了。

李挑子与李婶娘不同,他们俩是没出五服的姨表兄妹,此时,这属于门当户对,亲上加亲的婚事。大宋虽也将“同宗共姓,皆不得为婚,违者,各徒二年”写入了律令,但也没对母性血缘的“表兄妹”进行约束,甚至有些州府还有“姑之女必嫁之

子”和“骨肉还乡”的说法。

他们原本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可要么生来夭折,要么长到四五岁便一病没了,因此夫妇俩年过四十了只养住了一个李狗儿,也正因夭折的孩子太多,他家才给孩子取了个这样的贱名,对这孩子的期许自然非同一般。

莫说两百文,便是两贯,李挑子咬咬牙也愿意供儿子读书。

李家一家三口推车走出来,正巧与沈渺三兄妹不期而遇。李婶娘鼻子灵,一下便闻见了沈家院子里飘出来一股难以忽视的香味,咸香浓郁不说,怎么好似还有点儿鸡骨汤的味儿?

“大姐儿,一早便熬汤煮饭呢?还是你们年轻人精神头好,婶娘好容易起来烙个饼,这天就亮了。”李婶娘虽害怕不敢靠近,但好奇心竟险些战胜了她的恐惧,使得她隔着一辆土车子,还要扒拉着车辕,探究地往沈家屋子里一瞧。

被烧毁的沈家如今可变样了,三间大瓦房拔地而起,柱子都好了,墙也砌起来了,现在就差上梁覆瓦了。她家院子里还挖了个小小的水池、修了鸡窝狗窝、垦了两块菜园子......李婶娘匆匆一瞥便心头泛酸,新屋子瞧着可好看?,新墙新瓦,

真漂亮。尤其这沈大姐儿还不惜银钱,这屋子还带斗拱呢,做了单层的飞翘前檐廊,这样雨水不会进屋,能直接排进水沟里。

瞧着可真自在。

发了笔横财便造这样好的屋子,岂不是要将积蓄全填了进去?总归是岁数小,不会过日子。李婶娘想起自家住了近三十年的老宅子,虽然也翻新粉刷了数次了,但还是酸得满肚子冒泡。

“李婶娘、李叔你们也早啊。我也没早起,都是昨晚提前做好的,早上起锅一热就好了。”沈渺一边回身关门一边笑着问好,却没说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李叔,李婶大安。”济哥儿和湘姐儿跟在她身边,清脆脆地喊了人。

“都早。”李挑子笑着应了,他平日甚少留在巷子里,因此对李婶娘那点攀比的小心思以及街坊之间的家长里短都知之甚少。而他孩子又夭折得多,故而对巷子里的孩子都满脸笑容,很愿意与他们说话,这时看到沈渺只背了个箩筐,济哥儿手里

提着简单的书篮,湘姐儿又抓着个巨大的炊饼,便温和道:“也是出门送济哥儿去应考吧?怎么没推车,要不要让济哥儿跟狗儿同坐,我一气拉他们去......”

李狗儿看到湘姐儿也忙对她挥手。

他身体不好,性子也有些文弱,同龄的男孩儿不爱与他玩耍,他反而与湘姐儿更要好。

湘姐儿嘴里还塞着炊饼,腮帮子鼓起来一块儿,仰头冲他笑:“狗儿,狗儿,也祝你逢考必胜!”

这词儿自然是从沈渺嘴里听来的,她有样学样,听阿姊与阿兄说完,便也学来祝贺李狗儿。

“湘姐儿,狗儿和你阿兄济哥儿岁数差不多大,你得唤他李大哥儿,怎能狗儿狗儿地叫唤,实在是无礼了。”李婶娘抱着胳膊教训道,面色也不好。方才李挑子要邀济哥儿同坐车,她闻言眉毛都挑了起来,她本便是颧骨高的人,这样一横眉,让

李挑子后背发凉,还剩下半截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湘姐儿倒不害怕李婶娘,她歪了歪头道:“可是......是狗儿说了怎么叫都行的。”

李狗儿还点头应和:“嗯,是我说的,湘姐儿怎么叫都成。”

给李婶娘气得翻白眼,但是她自个儿子说的,她也没话了,只好催着李挑子赶紧走。

李挑子还转头看沈渺:“真不用李叔捎你们一路?”

沈渺在旁边笑着摆手:“多谢了李叔,我们打算去马行坐长车,便不搭车了。咱们也不能这样不懂事儿呢,让济哥儿坐车,您要推两个人,太辛苦了。”

李婶娘听得心里舒服了一些。沈大姐儿虽不会过日子,但好歹有点眼力见的。

于是她把目光重新放在了沈大姐儿身上,她今儿也算好生打扮了一番,梳了个如今正时新的花形包髻,布巾折叠后与彩色的丝线一同将发髻装饰出了简单的花瓣形状,身上则穿了件绣海棠花纹样的淡青对襟窄袖衫,底下一条粉白裙裤[注1],

一双刷洗得十分干净的素面粗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