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原来是你(1 / 2)

汴京小面馆 小雀杏 4493 字 5天前

魏肴约莫四十岁上下, 穿一身宝相花对襟圆领长袍,牵着一头白腹棕毛的驴子,匆忙而来,见到沈渺气都还没喘匀,便来了这一句。

这话不仅是沈渺吃惊,连周遭其他摆摊的小贩都纷纷侧目。

胖娘子姓梅,人称梅三娘,她紧挨着沈渺,此时听见便挑高了眉头。

魏肴在金梁桥开糕饼铺子也有好些年了,他家的肉馅喜饼很是有名。这附近家有喜事,准要到他铺子里去定几担子喜饼,但近些年做饼的商铺如雨后春笋,还多了不少新样式,但总归魏家点心铺子是一家有根底有手艺的老店,故而梅三娘也认得

他。

她出嫁时,家里定的也是魏家的喜饼呢!

没想成这样有名望的大铺子,竟然来桥市上招揽这个做饼的沈娘子。

她才摆了几日小摊儿,竟能得魏掌柜的青睐?

不过梅三娘也不得不承认??这沈娘子的手艺是真的不错。

沈娘子每日来摆摊儿,都会送她一个烤馒头或是一个烙饼,她吃着也是喷香,唯一烦恼的是,她这两三日吃得美,这肚子又长了两斤肉。

当然,沈娘子赠她香饼,她便也报之以茶汤,两人倒是很快便相熟了起来。

梅三娘也从旁人口中知晓了这沈娘子的来历,也知晓了她父母双亡,遭夫家休弃还要抚养两个年幼弟妹的凄惨遭遇,因此对她升起了好些怜悯之心,见她日日卖光、生意兴隆也不嫉妒了。

如今见她今儿交了好运,也连忙帮腔道:“娘子,这可是大好事儿!日后到魏家点心铺做糕饼,便不用在这儿风里来雨里去了。”

梅三娘是真心这般觉着的,在铺子里做糕饼师傅,旱涝保收,不用担心今儿客人多明儿客人少,每月领俸酬,年节还有米粮......对了,一会儿她也要帮娘子多谈些俸酬才行!

谁知,沈渺却没有动容,反倒将这大好机会往外推,温声拒绝:“多谢掌柜赏识,只是奴家自个家里原先也是开铺子的,一心想将家业重振,暂不想去旁家谋事,因此这厢谢过了。”

魏肴不解,他今儿来之前已经把这沈娘子的底细打探清楚了,知道她的身世与境况,没想到她竟然还拿捏了起来,不由皱眉道:“沈娘子是否怕某给娘子的俸酬微薄?某是看重娘子的手艺才来相邀,并不嫌娘子是个女子。某早已想好了,某铺

子里的师傅皆为五贯银子一月,且每卖出一盒自个做的糕饼,还给两文的利,你便与那两个老师傅同酬,如何?"

梅三娘听得两眼发亮??这是很丰厚的酬劳了!一个月五贯钱,还有利钱拿!

这魏掌柜好生大方!她不好开口,只好在旁边挤眉弄眼,用眼神不断示意沈渺答应。

沈渺仍旧摇头,但却试探着问了一句:“魏掌柜是吃了奴家的烤馒头才生出此意的么?若是掌柜的看重这个烤馒头,奴家愿意卖食方给魏掌柜,日后奴家在这桥市上便不卖这个了,让与魏掌柜一家专卖,可好?”

魏肴思忖半晌,没有表态,反而狡黠地问道:“沈娘子何必舍近求远?一个食方卖了也不过几十贯,只得一时之利,总有用光的时候。何不到了某的铺子里谋事,慢慢攒下银钱来,日后年年衣食无忧。”

沈渺心想,不愧是做掌柜的,够精明,会画大饼,还没接她的话茬呢。

但她也因此得知了对方的打算,便摇摇头,福身拜谢:“奴家不愿,这厢谢过掌柜的了。”

魏肴身为掌柜亲自相邀,不仅给出了丰厚的酬劳,还一再好言相劝,没想到这娘子仍拿乔,周围小贩也跟着窃窃私语起来,他不禁有些不高兴了,拂袖而去:“既然沈娘子如此大排场,那某也不歪缠了,只望沈娘子日后莫要后悔,就此告

辞!”

梅三娘怄得捶胸顿足。

“哎呦,沈娘子作何放过这好机会!你是不是不知他身份?”说着还踮起脚来,指向不远处那牌匾门脸最大的两间铺子,“瞧见没有,那就是魏家点心铺!每年都不知多少人想进他家的门呢!"

沈渺顺着她的胖手往那一看,竟是两层的小楼!

果然很气派。

她摊手一笑:“我不觉着这是件好事儿啊,三娘啊,天上若是掉馅饼,怎么会这般简单地砸在你我头上的呢?有句话我一向觉着很有道理:这世上所有的事务,皆有代价,可没有白白的好事呢。”

这话把梅三娘说得一愣,不由较了真,从铺子里走出来,拉着沈渺细问:“那你说说,这怎么不算好事了?一月五贯,还有利钱,若是卖得好,你只怕一个月能挣十来贯,上哪儿得这样的好事?”

沈渺无奈,只好小声解释:“你想想,他不愿买我的食方,却愿以厚禄买我的人,便是吃准了我不止会做一样糕饼。他一月五贯买我做师傅,便能让我一月做十样或是二十样糕饼,甚至还能要我教徒弟,等徒弟或是旁的师傅学会了,他还要我做

什么?把我辞退,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一月五贯看着多,却比买食方还要划算呢!”

梅三娘被说得哽住,喃喃道:“这魏掌柜是有名的厚道人,应当不会如此吧?”

“再厚道的人,他也是个商人。”沈渺自个上辈子也是做生意的,对这里头的弯弯绕绕门清,她其实也不生气,便低头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商人逐利,遇着利益,便是再厚道的人也会锱铢必较。他也是为了自个的铺子,毕竟食方买回来若是卖

的不好,回头或是叫旁人仿去了,他便亏大了。当然,我也没说他一定是这样打算的,但是我不愿意受制于人,也没法以此作赌,我赌不起啊。”

她对梅三娘挥了挥自个手:“我最值钱的便是这双手,旁的一无所有,因此不得不谨慎。若真答应了魏掌柜,我才是为了一时之利竭泽而渔了。”

沈渺上辈子家里都是做中餐的,只有她大学毕业跑去国外学了两年的西点,险些没被爷爷骂死,但学会了以后,沈渺回来,时不时烤一炉,他这个老饕就着茶,吃得也挺香。

所以,去哪儿谋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过硬的手艺。如今看着是苦一些,但等铺子开起来便也好了。

沈渺还是有信心的。

“你说的倒也很有几分道理......”梅三娘也没想到她年纪不大,心思却如此通透玲珑,不由刮目相看。她下意识又望向方才魏肴来了以后,便默默放下了书本,站在阿姊身后的济哥儿。

他没有干涉姐姐的事情,只是站在她身后,背脊笔直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湘姐儿则在沈渺交谈时,像个忙忙碌碌的小仓鼠,来来回回地帮着她收好了不少东西。

这三姐弟都好生有趣,尤其济哥儿。

梅三娘想到自己那与济哥儿年纪相仿的儿子,忽然便觉着稀罕得不得了,又凑上前来与沈渺耳语:“娘子,你这兄弟到底是怎么教养的?实是太乖巧懂事了!性子也好,知道护着你。不像我家那小子,与之相较真真不堪入目!皮得恨不得上房

揭瓦,与他寻了个私塾念了两日便被夫子赶回家了??说是读书的这两日除了用饭时跑得最快,其余时候都跟瞌睡虫附了身似的,在堂上看两页书便打瞌睡,夫子罚他去廊下面壁,也能站着睡着!

那字也写得好似狗爬,除了他自个,竟没人认得出来!那夫子被气得险些中风,今早连人与束?一并都退了回来,再如此下去,我只怕也要中风了!”

这话配上梅三娘那副愤慨的神情,叫沈渺听得想笑,但她知晓,为人父母在外贬低自家孩子,却并非真心想听人取笑,而是心中烦闷只想寻些宽慰罢了。

于是她忍住笑意,耐心开解道:“孩子还小,玩闹本是天性,说明三娘你为母慈爱,否则他如何有这样活泛的性子?如我家兄弟这般其实并非好事。我与他父母早亡,没人依靠,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不得不立起来罢了。你要问我如何管教的,

我也不知,是他自个懂事儿。

这话说得梅三娘都沉默了片刻,望着沈渺那清秀柔美的面容,头一回没有语气泛酸,而是实实在在地为她轻叹了口气。

再想到自家孩子,竟真的没了那许多焦躁。

“你今日这些话,我都是头一回听说。但是......我竟都因此心悦诚服。”

有客来了,梅三娘笑着回摊子后头做香饮子,一边做茶汤还不忘侧头与沈渺叹息感慨,“往常我竟从未曾这样想过。想我老父还未仙去之前,我也觉着尚有依靠,家中男人若是不好,我必要卷了包袱便回娘家告状去!看他能挨我父几棍子!等老

父走了,我与夫婿相争,便再也没这份勇气了......”

感慨了好一会子,沈渺东西也收好了。济哥儿方才又忙前忙后,帮着抬东西,还将妹妹沾了糖霜的脸颊擦拭干净,一句话没有,只闷头干活。

梅三娘做好了茶汤,趴在自个的小摊儿上看了又看,还是羡慕道:“即便是穷人家早当家,如你家兄弟这般也是少有的......”

等沈渺与她道别回家,梅三娘那羡慕的眼神都还在后头如影随形。

到家后,沈渺稍作歇息,便把今日这插曲忘了,马不停蹄准备谢家订的一百五十个红豆排包。

红豆、粗面、糖与豆油等材料都提前与粮铺定好了,昨日傍晚便送来了。沈渺与那家“泰丰粮米铺”的牛掌柜谈好了长期供应的价码,都按粮价的九成价给沈渺送来。

宋朝的粮价没有后世那样四平八稳,但目前几年还算平稳。

沈渺是个做事认真的人,她怕粮价突然上涨,那自己必然会突然蒙受巨大损失。因此还细细地问了那粮铺的掌柜,汴京的粮食究竟从何而来?一般涨势如何?

牛掌柜的也很新奇,他从没遇见过买粮之人会刨根究底问这样的问题,但看在要与沈渺长久打交道的份上,便细细与她解释了。

之后听完了这掌柜的话,沈渺便也略微放下心了。

通俗来说,原来这汴京的粮食有六成都依靠汴河从南方运来。而今大宋各类粮价都比前朝便宜很多,一是因占城稻从交趾国引入了江南,此稻种可一年两熟至三熟,极大提高了大宋的稻米产量;二是大宋的小麦不仅实现了一年两熟,还从旱地

岗阜移向平原地带?,种植地逐渐从江淮、大名府等地扩大到淮南、江南等地。

因此只要南边不遭灾,汴京粮价每旬一般只有上下几文钱的变动,但若是南方生了水旱蝗等灾害,粮价才会在一个月之内猛涨。

“如今南边来的麦粉,比大名府的还要便宜些了。”牛掌柜笑眯眯道,“你且放心吧,咱们的官家是千古明君,不仅自己俭省,还每年都派农官往各州府督农,江河堤坝也是年年修缮,如今只要这老天爷赏脸,你我都不会饿肚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