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谢氏门庭(1 / 2)

汴京小面馆 小雀杏 4189 字 5天前

沈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自小脾气倔,因厨艺天分高被爷爷护得紧,在家时一向过着老天第一老子第二的生活,自然更没能亲眼见过消亡了数百年的士族做派。

原身沈大姐儿出身市井,且只活了短短十八年的人生里,见过最有出息的便是她那恋母的软蛋夫婿荣大郎,也没机会与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打交道。

而影视里、书本里描绘的贵族与皇族生活似乎也是失真的,与亲眼所见的总有些不同,或许是因为演绎与现实隔着一层壁垒。当沈渺背着背篓走到西鼓楼街,发现这条街沿街都没有货郎摆摊儿,也没有总蹲坐在食肆与茶馆门口的闲汉。

整条西钟鼓街背靠着佛铃声声、诵经声袅袅的大相国寺,沿路种得都是高大的银杏、侧柏或是白皮松,安安静静,行人极少。

街面还铺满了齐整的青砖,也不是外头那等黄沙漫天的土路。

沈渺还以为整个汴京也就与大内连通的御街上铺了转,没想到这儿也是。

她放慢了步子,牵着湘姐儿慢慢走了进去。

树荫茂密阴凉,进来便觉着凉爽。阳光被枝叶切割成了细碎的光影,随风摇动着,落在人眉眼与肩头。佛香隔着几道墙,隐隐透风而来。这里似乎天生带着一种宁静味道,仿佛外头一切市井热闹都被这一重重深宅大院的高墙隔绝了,午后时分,

杳然无声。

正门是四扇朱红铜钉大门,门前坐着两只威风的狮子,两侧角门、侧门皆有奴仆看守,走近些便发现,那些小门的门槛儿都是一整块水磨的青条石,朱砂绘就的谢字灯笼斜斜向上,插在砖墙的灯壁上。

未被点亮的灯笼下坐着两三光鲜的豪奴,正摆了龙门阵,磕着瓜子说笑呢。见沈渺走上前来,其中一个盯着沈渺瞧了半晌,将掌心的瓜子都找进袖袋里,和气地问:“这位娘子可是姓沈?我家大娘子身边的郑内知嘱咐奴几个在这儿侯着您来

呢!”

沈渺便笑着放下背篓,微微欠身行了个不卑不亢的礼,回答道:“正是,我依照早上那位内知的吩咐,已将这素馒头烤了来。”

“娘子来得正是时候,你且在这儿稍候一会儿,我取了这馒头进去与郑内知回话。”

其中一个壮实些的豪奴将沈渺背篓里装着的几条装在油纸包里的烤馒头捧出来,又耐性与沈渺解释道,“娘子勿怪,我们不是刻意怠慢。我不过是门上传话的,进不去内宅,进了这道门,只能递话给二门的门子,由里头的门子进去禀告。之后须

等郑内知再禀告大娘子身边伺候的养娘,若大娘子再有吩咐,才好传话出来与沈娘子分说。”

“内知”是豪门大户里对内宅高级管事奴仆的尊称,“养娘”是宋朝对贴身侍女的称呼。

宅门深深,从这几个奴仆口中便能窥探出一二了。

沈渺便理解地点点头。

这高门大院就像一个职能与阶层众多的大集团,有人上门来了,前台要去汇报行政专员,专员汇报助理,助理再汇报经理,经理再汇报副总.....嗯,那她估计得等好一会儿了。但为了那三贯钱,等一等算得了什么?就当是休息了嘛!

于是拖着空背篓,牵过湘姐儿站到那角门边儿上。那正好有一片树荫,凉快些。想了想,她又从兜里摸出手绢抱着的一小块-黄-冰糖给湘姐儿当零嘴??这时早上做豆沙馅时剩下的,只剩一点儿,便想着哄孩子时能用上,顺手踹兜里了。

如今果然用上了。

那奴仆三两步进去传话了,这角门上还剩另两个门子看门。其中一个年轻些的,悄悄用眼角余光瞥了沈渺好几眼,见她还领着孩子,便一个转身回了值房,腾出来两张板凳,递给她:“这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两刻钟,若是大娘子有事,还得等一会

儿,你们二人且安坐吧。”

“谢过这位阿郎。”沈渺也不客气,坐下了。

那两人也是闲着,便与沈渺攀谈起来。为奴婢的,要么家中三代都为家生子,要么自小就被买了来,都没有其他根底,言谈之间说不上别的,便只能以主家为傲。

于是沈渺才知晓,原来这个谢家竟然就是那与琅琊王氏齐名的陈郡谢氏。只不过嘛,如今士族早已式微,这谢氏最辉煌荣耀的嫡支宗族也不例外,都被唐朝末年那位落榜生黄巢按照族谱切瓜砍菜似的杀得差不多了。

这支幸存下来的,早已是远房旁支了,但世家底蕴数百年,即便是旁支,留下的家业也非同小可。门子们挺胸叠肚,好似挣下这偌大家业的是他们,与沈渺指了指这条街另一户人家。

西鼓楼街一共只住了两家人。一家便是谢家,还有一家姓赵,国姓赵,住的是太祖皇帝赵匡胤的堂兄弟膝下第三子的后人,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呢!

虽然传下来以后,代代以降,这位赵姓宗室只剩最低的“县侯”一爵了。

“但那也是侯呢!”门子说。

沈渺配合地睁大了眼,顺着那豪奴的手指,伸长脖子去瞧最粗壮的银杏树后头另外半条街??西边半条街是谢家的,东边半条街是那个赵家的。

真是长见识了!沈渺笑眯眯地继续听,权当解闷了。

那门子对沈渺表露出来的反应却觉着有些平平:怎么只有惊讶,却没有敬畏呢?她一个卖饼为生的贩夫走卒,既然知晓这是与皇亲国戚比邻、曾经名满天下的谢氏,怎么能不感到惭愧,卑微与敬仰呢?

真奇怪。

他若是知道沈渺连这点子惊讶好奇大半都是装出来的,甚至在心底嘀咕这脚下的青砖铺得不如后世的公园平整,这条街的银杏也不如洛阳永兴的银杏好看,只怕更要仰倒了!

陈郡谢氏又如何?国姓赵又如何呢?对于沈渺而言,她虽然努力在这个世道生活,却总是难以挣脱历史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

那些都是历史的尘埃,俱往矣了!她见过太多更美好、辽阔的风景,又怎会去怀念憧憬一个旧世界呢?又怎会为自个不是高门士族而感到悲哀呢?又怎会因身份之差而自卑惭愧呢?

她并不觉着自己低贱,即便当街卖饼,即便家徒四壁,即便以女子之躯谋生于这个世道。

因此听门子吹?,也如在听说书一般,津津有味,连带着湘姐儿也被她寥寥的态度带得歪了歪头,也继续安静地靠着阿姊的腿,专心舔糖。

再不抓紧吃,冰糖就要融化在手心里啦!湘姐儿发现手掌已经腻腻的了,于是一低头,把将整块糖都塞进了嘴里,再抬起头来,脸颊便高高的凸起了一块包。

谢家内苑,谢祁读完书,却被谢捉住陪练,与他一起习郗家长棍。他武道天分终究不及兄长,被谢一招招逼退打到廊下,最后不得不要了个滑头,一脚蹬在廊柱上,身子腾起举棍劈下,这才扳回一城。

他无视谢?嚷着不算再来的话,摆摆手,浑身冒汗地回屋沐浴去了。

清清爽爽一出来,砚书奉上干净衣袜,满脸高兴地说道:“方才,郑内知为大娘子献上了好些喷香的烤馒头,还命奴奴过来请九哥儿过去尝尝,奴奴隔着门都闻见了,可香了!”

“那便去尝尝。”谢祁笑了笑,将帕子随手搭在屏风上,张臂穿上了里衣,正低头系带子。

谢祁常出门,因此习惯自个穿衣,不爱叫侍女小厮伺候。砚书着急吃好吃的,便在屏风外探头探脑,顺带感慨了一回??九哥儿穿上衣裳便显得一身书卷气,但脱了衣裳,少年郎看着似乎抽条单薄的身子上却覆着薄而流畅的结实肌肉,宽肩劲

腰,很有郗家几个常年习武戍边的表公子那等武将风姿。

但随着里衣、衫子、外衣一层层披上,宽长衣袂临风而动,又有了谢氏的清隽疏朗。

谢家的孩子不论男女皆习练武,全是因大娘子氏是带着一根黑漆描金的郗家长棍嫁入谢家的。身为宗妇不仅理家有方,连教养孩子也别具一格。

砚书见谢祁拾掇好了,高高兴兴地在前头带路。进了谢家大房正院,谢祁便见着郗氏面前的黄花梨雕五福临门的方桌上摆着几碟子切好的烤馒头,家中同胞姊妹谢十一娘,同胞兄长谢诏都在。

谢诏面前那一碟已经吃了精光,正把手偷摸往一旁的小妹谢十一娘的缠枝青花盘子里伸。被谢十一娘无情地伸手拍掉。

“阿娘,你看阿兄!我自个都不够吃呢!”

谢诏收回被拍得通红的手背,撇了撇嘴:“你平日里不是要做那赵飞燕,吃饭如吃鸟食,吃两口便筷子,怎么也不肯多吃的么?”不等谢十一娘反驳,又转向郗氏,“阿娘,你怎么不叫人多买些来。”

郗氏不理会兄妹俩的官司,道:“这本便是让人试着做来尝尝滋味的,既然你们都觉着好,那便定下这一家吧。咱们家的方厨子做素点总是枣糕、茯苓糕那几样,吃得和尚都噎嗓子,念个经倒喷了满地沫子。如这样的烤馒头便很好,便是凉了也

不发硬,吃起来一样,这做饼的娘子倒是好巧思......咦,九哥儿来了,你也尝尝吧。

谢祁低头一看,是早上吃过的那烤馒头,瞧着没什么不同。但早上那软糯香甜的滋味他没忘却,此时见了便也忍不住取了一块入口,这全素的烤馒头也不比加了荤油和鸡蛋的差,虽少了一份蛋香,却又多了两分清爽。

他便也微微点头,顺带看了眼为了身姿翩翩已经好几日没吃午食和晚食的妹妹,笑道:“这馒头能叫十一娘也开胃,阿娘便知不差了。”

谢十一娘涨红了脸,她当然也想吃东西,只是前阵子与几个世家贵女约着去金明池游船,竟被她们绵里藏针地取笑“很有前唐之风”,这不就是骂她生得胖么?

她这才气得回来减了膳食,死活不肯多吃了。

其实夜夜饿得烧心,尤其今日这烤馒头太香了,而且阿娘说是全素的……………

谢十一娘实在忍不住了,便为自己开脱:全素的吃了不发胖,吃一点无妨的……………无妨的…………………

“你们个个啊,都不叫娘省心。”郗氏苦笑摇头。谢家几房没有分家,所有孩子一同序齿,因此她这个当娘的其实只生了三个孩子:最大的谢诏不着调,天天不着家,只知道出门喝花酒;中间的谢祁本是最靠谱的,谁知退了婚之后也减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