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只歇了一日,吃了一日的补药,江见那刚被毒药损害的身子便好的差不多了,又变成活蹦乱跳的模样。
这也意味着江见要启程离开了,带着乔装过后的陛下,秘密赶回长安。
为了防止三千羽林卫中还有姚副将的同党,潜伏的细作,郭将军为了揪出或者防止有人坏事,实行了连坐制,将羽林郎原本的分配打乱,随机分配到一个营帐,互相监察,发现同伴异样者可上报,若此人被证实是细作,那检举者可得百金。
这无疑是个强有力的诱惑,羽林郎们蠢蠢欲动,有的缺钱的已经开始观察同伴了。
被留下继续带队归长安的郭将军却有些放心不下,生怕江见一个人护不住陛下。
江见对此嗤之以鼻,陛下更是信任有加,郭将军也不好说什么了,只王内监叮嘱了好几遍要好好照顾陛下,江见木着脸应下了。
走的时候,江见去马群里找流云,承宁帝看着目光追随过去的云桑,想起了中秋宫宴那夜,如今全明白了。
江见很不舍得离开,但为了两人的日后能光明灿烂,这暂时的分别便不算什么了。
辞别时,江见顺走了她身上贴身带着的香囊,说是也夜里带着它安睡。
云桑都不好意思去看陛下的脸色,只囫囵将香囊塞过去将人送走了。
怕羽林卫看顾不好人,江见不知怎么说动了莫风,莫风明显成了她的护卫,还附带给她在路过的城镇买些新鲜吃食。
似乎是怕她无聊,时不时还会说笑话解闷,就是做饭的手艺着实不好,本着好奇吃了一口莫风烤的山鸡,云桑老实回去吃原来的饭了。
江见不在的日子她清闲了许多,没人追着她说话,也没人缠着她做些让她心惊胆颤的事了,云桑悠闲归悠闲,竟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郭将军御下的本事还不错,行了十日羽林卫中基本风平浪静,一切安好。
第十一日的午后,云桑收到了来自长安的信,本以为是爹爹得知消息寄给她的,然一打开看见那潦草到差点飞起来的字,云桑便知是谁了。
江见先是报了平安,感叹了一下皇帝的面子就是好使,一露面就让长安禁军听话了。
看得云桑笑了好一会,禁军首领甘将军是当年追随陛下的老臣,为人忠厚刚正,自是忠心不二。
再看下去,才知幕后真凶是景王,甚至勾结了裕王一道作乱,不仅遣人来刺杀陛下,还对英王和祁王发了难。
至于景王哪里来的人手,这就更惊人了,在长安郊外的清台山,景王竟豢养了五万私兵,还说李承欢当初出现在武都郡,便是为了替景王私运军械入长安。
再加上鲁莽急躁的裕王协助,两人势如破竹,直取皇城。
好在陛下提前回去了,在危难之际救下了英王一家,英王爷只是受了伤,并没有性命之忧。
若这几件事真让景王得手,陛下驾崩,几个王爷也尽数凋零,最后剩下景王占据皇城,就算禁军和羽林卫有所怀疑不服,也没法做什么了。
身为臣子,不仅师出无名,还会被扣上谋逆犯上的罪名。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云桑感叹道。
最后一句是关于爹爹的,江见代爹爹问她回去想吃什么菜,好准备上。
云桑立即带着笑意思索了起来,提笔回信。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每隔几日便会来信,都是江见那些琐碎话。
比如今日干了什么,吃了什么好吃的,遇上什么趣事。
回了长安,祸乱被平息后,陛下也向外公布了江见的身份,臣民皆言老天眷顾,使得章懿太子留下一支血脉。
尘埃落定,景王身为逆党主谋,不顾父子人伦,意欲戕害君父,残害手足,承宁帝并从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帝王,从他当初处理章太子的手段便可看出,直接一杯毒酒断了生路。
至于裕王,念在他是从犯,不知也未参与景王弑君弑父的行径,只贬为庶人,流放到了崖州。
朝中的臣工又被清理了一边,贬的贬,杀的杀,升的升,等云桑随着三千羽林卫归来后,长安又是一片祥和繁华。
队伍还未行进长安城,云桑在车里假寐,忽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像是一队人马直冲着这边来。
直觉告诉云桑来的人一定是江见,冒着隆冬的冷意探出头去,却没有看见那身熟悉的白袍,云桑眼神黯淡了一瞬,刚想退回去,就看见一人一马向着她疾驰而来。
那马她认得,颜色如雪,正是流云。
但马上的人一身烈烈红衣,艳的晃人眼,会是江见吗?
江见酷爱穿白衣,只是一段时日不见,他的喜好就变了?
出神着,一人一马到了跟前,那张灿若朝霞的脸在一身艳红锦袍下愈发鲜妍漂亮了。
“娘子!”
少年像一轮携着霞光的灿阳,风一般落在云桑面前,驱散了周身的冷意。
虽然衣裳换了料子换了颜色,但一身装束还是江见的喜好,窄袖缺胯袍,马尾高束,脚蹬乌皮六合靴,一惯的英姿勃发,不带着长安贵公子的风雅含蓄。
看他朝自己伸出手,云桑将自己被手炉捂得暖洋洋的手伸出去,才刚受了些风,就被江见温暖的手掌握在了掌心,再也不受冷了。
“你改性子了,竟穿得这样艳丽,我差点没敢认。”
拂在面上的冷风仿佛也不冷了,云桑眸光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奇道。
江见也看了自己一身花团锦簇艳红色锦袍,试探问道:“我穿这样的好看吗娘子?”
接人前江见本来打算穿着自己惯常的白袍,让临走前被承宁帝叫住了,让尚衣局拿来了几件颜色鲜亮至极的衣裳,红的、紫的、黄的,江见一眼扫过去总觉得太艳,有些不习惯。
“我穿白色挺好的,这些太艳了,还是拿回去吧。”
承宁帝看着孙子一身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白袍,眉头蹙成了川字,不赞同道:“你现在不是江湖游侠儿了,是身份尊贵的皇孙,当穿些鲜亮的好料子,体体面面地出去,勿让人看清了去。”
他已经亏欠太子一家那么多年了,如今对上这个孙子,承宁帝无时无刻都想在他身上弥补,让自己的愧疚少些。
哪怕是吃穿住行,他都想掺和一下。
然听这小子又回绝,承宁帝心中郁闷,那脸色被一旁的王内监瞧见了,他想起了傅家小姐,灵机一动凑上来劝道:“九殿下别急着回绝嘛,想想傅姑娘,姑娘家不仅自己爱俏,也喜欢郎君俊俏,九殿下容颜?丽俊美,最适合这等艳色的衣裳,穿
上定然比平日更加风神俊朗!”
不得不说,这一番话哄到了江见心坎上,让他想起了云桑谷的那次简陋婚仪,当他穿着喜袍时娘子格外热烈的眼神。
他觉得这话说得挺有道理,他也许应该让娘子眼前一亮,这样娘子就会更喜欢他了。
目光在几套衣袍上扫了扫,江见对着那套大红色宝象花纹的锦袍抬了抬下巴道:“就这件吧。”
这么亮的颜色,定能牢牢将人抓住。
承宁帝见孙子接受了,露出欣慰的笑,回头给了王内监一个赞赏的眼神。
长安城外,江见再次看见了娘子亮晶晶的眼神,他便觉得这身衣裳换得对。
但他不满足,又追上去问,满眼期待。
云桑早已不是刚开始那个异常拘谨的姑娘了,又是上下打量了几眼,看着少年不自觉挺起胸膛的模样,莞尔一笑道:“好看,红色很适合你这张脸,比平时更惹眼了。”
亲耳听到云桑的赞美,江见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喜上眉梢,他决定以后多穿穿这些花里胡哨的衣裳。
嘿嘿。
队伍驶进长安城内,那一刻,云桑觉得空气都透着熟悉感。
九莲山那日后,她都没敢想过自己还能这样光明正大地回到长安城,和江见在一起。
现在都如愿了,真好。
顾念她离家太久,陛下让郭将军先将她送回家和爹爹团聚。
经过天酩酒楼时,同江见欢喜说话的云桑没有注意到一个临窗而坐的清瘦身影。
那人似乎瘦了许多,月白色的宽袖衣袍穿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更显清隽。
他一直垂着眸品茶,只在羽林卫经过时抬起眼看向下面,目光一直搜寻着,直到那个清艳红袍的少年出现,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人。
同与自己在一起时的矜持端庄不同,少女此刻随意自在的多,粉润的面颊扬着烂漫明媚的笑,尽管看不清她眼神中的情绪,李承钰也能感受到从少女浑身上下释放出的欢喜。
这是极喜欢一个人的反应,仪君从不会这样对他笑,她并不喜欢他。
她从头到尾都喜欢他,如今是他堂弟的江见。
早在一个多月前,皇祖父的旨意便传到了英王府,虽然他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但接到皇祖父令父王退掉与傅家的婚事时,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凉了身子。
这就是皇祖父对章懿太子的偏爱吗?
仿佛只是举手投足的一件小事,威严不可忤逆。
皇祖父那番意有所指的话李承钰当晚便说与了父母听,父王母妃似乎也早有预料,接到旨意时并没有很惊讶,只是一个接一个安慰了他,尤其是母妃,眼中满是心疼。
“我儿以后还会遇上心仪的姑娘的,向前看。”
李承钰觉得自己没法向前看,更觉得自己不会遇上像仪君一样的姑娘了。
像仪君一样,初见便觉得喜欢,默默留心了十年的姑娘。
心中的苦涩让他笑不出来,他明知这样不妥,但还是跑过来,想看她一眼。
忽然,一身红袍的江见似有所感,抬眸对上了他。
李承钰本以为,像他这样幼稚又气盛的少年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对他耀武扬威,狠狠嘲讽他这个失败者。
但事实不是这样,发现了他的视线,江见并没有露出他预料中的神情,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挡住了探出车窗的少女,无情地阻断了他的视线。
苦笑了一声,李承钰勒令自己将脑袋扭回来,对着一旁侍候的冯安道:“去,给我上几壶酒来,要能醉人的。”
冯安不希望世子酗酒伤身,但此时此刻也不忍拒绝世子,只能满脸心疼地去了。
见李承钰那厮不再窥视娘子,江见舒服多了,继续眉开眼笑地同云桑说话。
回到家时,爹爹果真做了先前云桑交代的饭菜,父女两人得以相聚,都是不甚唏嘘。
如今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江见唤起岳丈来更大方了,傅允如今是半点也拒不了了。
谁能想到人的命运能这般奇妙,一个江湖游侠儿竟是章懿太子流落在外的遗孤,天翻地覆一般的变化,导致傅允现在拿这小子都有些不知怎么办。
唯一不变的是女儿同他的感情。
云桑回来第二日赐婚的圣旨便到了府上,这赐婚圣旨不仅是江见催来的,还是他送来的。
原本宣礼内侍被江见挤到了一边,他自己占据了宣旨的位置,字正腔圆,还尤其大声地将圣旨上的字读了个清清楚楚,云桑听得脸热,是窘的。
“哪有人自己宣自己的赐婚圣旨的?”
“现在就有了。”
江见展颜一笑,天真纯然,露出白生生的牙齿,看起来开心极了。
婚期定在正月十二,如今已到了小年,不过两旬的时间,云桑惊讶。
“正月十二,好快的婚期。”
似乎是在对过早的婚期不满,江见想起之前娘子说得婚期越久越庄重,忙急吼吼解释道:“我没有不庄重的意思,只我受不了那么久的时间,先前老头想定在二月的,我不干,磨到了上元前,正好成完了亲咱们去逛长安的灯会嘛~”
云桑自然不是那等意思,听了这一通劈里啪啦还带着撒娇卖痴的的解释,笑得不行。
陛下在宫内给江见备了殿宇,但只云桑一回来,宫内便留不住人了,三天两头就往傅宅跑,一住就是几天,不知道以为傅家才是他家的。
承宁帝气得不行,一次等了五天都没等到江见回来,竟直接来了傅家,四个人吃了一顿饭。
就这样,日子耗到了除夕夜,承宁帝又于鸿德殿设了宴席,傅允带着一对去赴宴了。
本来承宁帝已经为江见备好了席位,然这小子从头到尾都没沾这,一门心思扎在傅家席位上,也不嫌埋汰同傅家丫头挤在一块。
热热闹闹的除夕宴,承宁帝却觉得冷冷清清的,最后还是傅家丫头看出他的心事,领着那小子上前献艺,两人一个吹笛一个吹埙,奏了一新鲜的曲子。
承宁帝高兴了,赏了一堆东西,知道孙儿的心思,干脆全都将东西赐给了傅家,省的他再送一趟。
除夕宫宴,多数人大醉而归,主宾尽欢。
承宁帝心中高兴,也多饮了些,快到尾声时实在不胜酒力,由内侍扶着去偏殿歇息了。
走前让人去唤江见,江见虽不是很爱听老头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但最后还是去了。
算了,要是不理又得生气,人年纪大了总生气不好。
跟着内侍到了偏殿,江见看到了倚在软榻上的承宁帝,见他招了招手让自己坐过去。
江见不懂什么帝王殊荣那些规矩,只觉寻常人家便是这般相处的,而且是老头让他坐的,不坐还得生气呢。
王内监奉上一盏醒酒汤,承宁帝一口饮了,大概是又忆起了往事,神色恍惚,不过这回他并没有絮叨,只看着江见道:“承徵,你会不会怨恨祖父?”
除了絮叨外,江见还最怕这个便宜祖父这样肉麻的话。
抖了一身鸡皮疙瘩,江见无所谓道:“谈不上怨恨吧,我这些年过得也挺好的,不觉得苦,当然,你要是愧疚便多弥补弥补我,比如金山银山的。”
江见一惯是个直白的性子,不喜拐弯抹角。
承宁帝被他这副贪财的嘴脸弄得一叹,觉得是从小穷怕了,才养出这样的想法。
“钱财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小事,祖父可以给你更多更好的东西,你想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