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便是这时候堵在门口的。
“让我见一见她不成吗?”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岳丈,江见也不敢推搡,只满脸焦急地恳求。
他昨晚上便一直等着,好不容易将人等回来了,却只是一句小姐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
他内心是失落的,但念着可能娘子真的困倦非常,便没有去打扰。
然今早听到她病了的消息,江见没能忍住跑了过来,只想着能瞧上一眼。
他又是很久没有看见娘子了,一颗心好似油煎。
傅允看着这个“罪魁祸首”,再好的脾气也有些遭不住。
若不是为了这么个混小子,他的女儿又怎会如此冲动,给自己招来这一番惊险?
就算有一颗真心又如何,世间事不是有一颗真心便能所向披靡的,有些真心只能被现实掩埋,不见天日。
“不可,你无名无份的,怎能进出我女儿的闺房,里面自有良医,不必挂心,一切等她醒了再分辩。”
岳丈并不会武功,若是不管不顾,这里没人能挡得住他,但他并不能这般肆无忌惮。
果然,人有了羁绊,便有了弱点,再不像以前那样痛快了。
但如果是为娘子,一切都值得。
“我会老老实实在外面的。”
江见强行压下焦躁的心,安安静静地,立在外头等候。
傅允信任这双澄澈的眼眸,只留下几个健妇在外,自己折回了屋子看顾女儿。
云桑很难受,像是置身火海,好似血液都要沸腾了。
头脑昏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苦涩的药汁灌进嘴里,她困难地吞咽,药汁流进喉咙,苦得她整颗心都皱了起来。
她又开始做梦了,似乎是一个好梦,一帧帧画面都是她与江见曾经的美好与甜蜜。
初见时她的无助和茫然,少年温柔地对待她,背着她一步一步走下桃花山,伏在少年背上的她觉得温暖又踏实。
那是她们的开始,虽然不算美好,但让人难以忘记。
每一次带着她飞过林梢的惊险与快活,每一朵为她簪上的鬓边花,每一次为她吹奏悠扬笛曲,每一次牵着她走过大街小巷,每一次马车上的回眸………………
实在是太多了,像冬日被一阵狂风卷落的银杏叶,一片片从枝头掉了个干净,纷纷扬扬砸在了树下仰望的云桑身上。
很美丽,但也很寂寥。
“娘子答应过我的,你不会抛弃我,我们一起回云桑谷吧!”
一转眼,江见立在落满金黄树叶的银杏树下,扬着春日才有的朝气,对她伸出手。
她被那束光所诱惑,怔怔地伸出手,放在少年宽厚的掌中。
江见笑了,是那样明媚,诱得云桑也想跟着笑。
但就在这时,一支羽箭在江见胸口炸开一片血红,紧接着是无数支,他死于万箭穿心。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见江见背后是乌泱泱数不过来的羽林军,他们手持弓箭,威势赫赫。
而领头的人便是那位说一不二的天子,他冷睨着倒下去的少年,冷漠道:“一个江湖草莽,竟敢刺杀皇孙与朕之臣工,拐带我皇家妇,不知死活!”
看着地上已经气绝的少年,云桑泪如滚珠,就要扑上去。
但这时场景一变,她站在了家门口,茫然地看着闯入家门的羽林军,还有四散的家仆。
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就看见爹爹被羽林军押出来,耳畔响起旁人的议论。
“可怜了傅公,本来可以跟天家做亲家的,谁知道临近婚期,女儿跟一个江湖草莽私奔了,陛下龙颜大怒,抓不到傅小姐,只能抓傅公问罪了。
“你说怎能有这样的不孝女,明知这是与皇家的婚约,还敢不管不顾与人私奔,连老爹的死活都不管了,可真心狠~”
“是啊是啊,我反正做不出来。”
“傅公多好一个官,怎就被这个不孝女连累了!”
各种唏嘘,唾骂,感慨一股脑往她脑子里挤,云桑只觉她脑袋快要炸了,眼泪也要流干了。
睁开眼时,朦胧的天光透过锦帐,光线微弱让她辨不清此刻到底是什么时辰,但她也不在乎,只想静静躺着。
周围很安静,也没有鸟雀啾喳,更没听到外面小丫头轻声细语。
应当是黎明,云桑判断。
庆幸是黎明,无人打扰,云桑可以不用一醒来就面对各色纷扰,可以暂且给自己留一片清净。
呆呆地看着帐顶,云桑将梦境想了一遍又一遍,麻木的神情下是一颗惊涛骇浪的心。
终于,黎明被炽阳淹没,外面的光线越来越强,是天亮了。
喉咙很干,还残留着苦涩药味,她想喝点温水顺一顺。
刚咳了两声,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帐子,就听到床边悉悉索索一阵动静,照云露出了脑袋。
“小姐醒了!”
原来照云一直守在她床边睡,此刻听到她发出的动静,立即就惊醒了。
明静院的婆子连忙去回禀了家主,傅允匆匆过来了。
今日是十七,已经不在中秋三日中了,但允实在放心不下还昏睡不醒的女儿,尽管大夫说烧已经退了,但是人没醒傅允还是不安心,干脆又告了一日假。
好在前些日子他将政务处理得七七八八,告一日假也无妨,就是前脚他被陛下罚了半年俸禄,后脚告假,引得朝中议论纷纷。
不过他允都不在意,他属实放不下心,陛下生气归生气,也不会就此将他如何。
在爹爹的陪同下用了些轻淡的粥菜,云桑觉得浑身舒服了许多,人也跟着暖了不少。
爹爹的脸色有些不好,应当都是操心她所致,想到这,云桑心口沉闷。
“女儿既醒了,只需喝喝药便成,爹爹切莫为了我耽误了公务,快回尚书台吧,莫要让陛下再不悦。”
云桑不想爹爹因为自己再被陛下责怪了,只是一场风寒而已,她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不需要爹爹告假陪着。
“不碍事,索性爹爹已经告了一日假,权当休息了,明日便去上职。”
傅允乐呵呵的,但掩不住面上的疲态。
云桑催促他去歇息:“那爹爹快去睡一觉吧,眼圈都青了,我会好好喝药不乱跑的。”
傅允知道女儿一向乖巧,应了一声回屋歇息去了。
下月重阳,陛下有祭天之意,接下来怕是还有要忙活的,他确实得养足了精力去应对。
今日风大,吹过来时裹着寒气,纵然日头不错,云桑目前也受不得这样的风。
她只好待在屋内,照云还贴心给她燃起了一盆炭火,屋内更暖了。
照云去将今日的药端来,黑乎乎的一碗,看得云桑直皱眉。
睡梦中满嘴的苦涩她还记得,更是勾起了那场可怕的梦境。
“小姐别担心,婢子拿来了荔枝糖,只要快快地喝下药再吃一颗就不苦了。”
她七岁那年被卖到了人牙子手中,那时她瘦瘦小小的,病又总是不好,人牙子觉得她卖不出去也不舍得再花钱给她治。
是小姐买走了她,还给她花钱治病,喝药的时候她没忍住掉了几滴泪,小姐以为她怕苦,将身上的糖给了她,正是荔枝糖。
“吃了糖就不哭了呦~”
比她还小一岁的姑娘笑出两个梨涡,照云瞬间就不觉得苦了。
云桑笑笑,依言飞快将药灌下去,将荔枝糖含在嘴里,可心中还是很苦。
“对了,取药的时候碰见了江少侠,他想见小姐呢!
“不过外面风大,婢子担心小姐被风吹着,还是缓些时候吧。
照云没有跟去皇宫,自然也不知道中秋宫宴那夜具体发生了什么。
家主不说,小姐也不说,照云自然也不会去追问。
听照云提起江见,云桑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心又发颤起来,眼睛低垂,眸光黯淡,陷入了低迷的情绪中。
照云觉得自己经历了好长一段寂静,才听到小姐的声音,声音闷闷的。
“就说我不大舒服,暂时不能见他。”
“晚上吧,让他戌正时分来,就说我同他一道看月亮。”
越说到后面,照云越感觉小姐的声音带着些轻颤,那股情绪听得她鼻子一酸,也没去好奇问为什么小姐要看十七的月亮。
照云嗳了一声,将药碗端了出去,顺带将话带给了江见。
原本还闷闷不乐的少年一听到后面的话,面上的郁气当即一扫而空,眉开眼笑地走了。
照云回来的时候,云桑懒得穿上一层又一层衣裳,只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在身上,坐在铺满柔软地衣的地上摆弄着一地闪闪发光的东西。
一开始照云离得远没看清是什么,走近看才辨别出来,是一堆金玉之物。
金锭银锭,一沓沓银票,还有各种钢环首饰,尽管跟着小姐见了不少贵重东西,照云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些毫不逊色。
像是幼童在摆弄自己的玩具,照云看着小姐摸摸这个又看看那个,不仅是喜爱,还有留恋。
很奇怪,明明都是小姐的东西,为何会产生这样复杂的情绪呢?
“婢子知小姐有零花钱,怎的这么多,还有这些簪子花,婢子好似都没怎么瞧见过。”
那里面,有些是一路上买来的,有些是江见在长安无事买回来的,都不是云桑以往在家戴过的,照云自然眼生。
“都是江见买的,这些钱也是他的。”
满满铺了一大片,照云听了话看过去,掩饰不住讶异,惊叹道:“江少侠那么有钱的吗?”
云桑拿起一只清透又泛着盈盈紫意的翡翠玉镯,瞳孔也染上了些淡紫。
“是挺有钱的,不过都是血汗钱,我倒希望他不要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
江见总说今年没碰上什么事,可云桑觉得今年已经是她经历过最凶险的一年了,难以想象以往她不在的时候他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