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懿太子走后,祁王平庸,裕王无心皇权,性子散漫,对他家有威胁的便是二伯英王,尤其二伯家还有个极其出色的世子,这让景王一家都很有危机感。
因而,能让英王府在皇祖父面前丢一点面子,李承茂都觉得值得。
这一番话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承宁帝也看了过来,想着确实自己这个三孙子还没个表示。
目光汇集,李承钰神色未变,只抬眼瞥了瞥傅家席位,起身回道:“回皇祖父,正是在想,如今有了主意,孙儿要为皇祖父及在座舞剑助兴。”
在此之前,虽然各种乐舞轮番上了场,但还未有剑舞,承宁帝年轻时也是个心怀驰骋疆场之意的帝王,一听这话,甚为感兴趣。
“准了。’
大手一挥,承宁帝允准了。
“不过......”
李承钰没有接内侍递来的长剑,继续道:“若只有舞剑,那未免单调,若有乐曲相佐更好。”
李承钰是有意还是无心云桑是不知的,但最后这个佐曲的人成了她。
也不知陛下什么眼神,一眼扫在了她身上,露出满意的笑。
“正好,那便让傅家姑娘为你佐曲吧!”
承宁帝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都是快要成亲的未婚夫妻了,自然没人多嘴,只觉得陛下在调侃这对小年轻。
云桑猝不及防地接到陛下的指令,又是这样的场合,想拒绝都不好开口。
不管心中如何不愿,她面上不显,只飞快收拾好情绪,接过教坊司乐技递来的紫檀月琴,来到了指定位置坐定。
李承钰执着长剑也过来了,不过一个在圆台中央,一个在边缘。
恰好,他今日穿了一身玉白的袍子,除了袖口那些金色云纹不同,那执剑的模样在灯火下瞧着倒与江见有几分相似。
见李承钰已经起了势头,云桑将心中杂念甩出去,选了一首适合剑舞的入阵曲,素手拨动琴弦。
世家公子多习剑法锻体,云桑知道这个风俗,但没想到李承钰学得还不错,虽然跟江见那般带着绝对目的的剑法不同,李承钰更多的是华美飘逸,虽然实用性不强但足够风雅宜人,引人瞩目。
再配上入阵曲这般恢弘磅礴的乐曲,众人只觉相得益彰,精彩绝伦。
就怕回来遇上要弹奏乐曲的宴会,云桑每日都抽空将月琴拿出来练练,这下没白练。
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乐曲毕,剑舞也结束了,殿内唯余满堂喝彩。
将琴还给乐,云桑丝毫不拖泥带水地下去了,也没理会李承钰最后投来的目光,只英王妃瞧见了,暗中叹气。
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还能有这么倔强的时候。
后续又有不少人上来献艺,但承宁帝都觉得不如剑舞,最后的魁首竟稀里糊涂地落到了她和李承钰头上。
“自是你们二人得了魁首,便上前来吧。”
陛下看起来心情很好,云桑觉得自己的胜算也能大些,这是她没想到的机会,也算是误打误撞得来的。
念此,云桑面上带了些欢喜,忐忑又期待地上前了。
“陛下万安。”
“皇祖父万安。”
两人并肩行了礼,姿态恭敬。
承宁帝打量着这对俨然一对璧人的年轻人,怎么瞧眼睛怎么舒服。
“作为魁首,你们二人可以向朕要个赏赐,只要朕能给,尽管拿去。”
承宁帝笑意爽朗,平素的威严都散了五分。
没等云桑开口,一旁李承钰便展现了对未婚妻的偏爱与大方,慷慨道:“孙儿没什么想要的,皇祖父只紧着仪君便可。”
如果没有江见,云桑会被对方的姿态感到舒心,、愉悦,但现实并没有如果。
下定了决心,但也给英王府留下了一丝体面,云桑面色诚恳道:“陛下,可否暂时移步偏殿,臣女想要的奖赏不足为外人道。”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去退英王府的婚事,成与不成,都重重扫了英王府的颜面,这不是云桑想看到的。
英王和英王妃是个很慈和的长辈,她不忍当堂落了他们的脸面。
此话一出,别说众人好奇,就连承宁帝也好奇了,也是他今日心情好,也就允了这小丫头的要求,思忖后道:“也罢也罢,谁让朕也好奇你这不足为外人道的奖赏,去,为朕准备一盏二陈汤来醒醒酒,送到偏殿。”
承宁帝率先起身,云桑忙跟在了后面,李承钰心绪百转千回,也跟了过去,只面色阴晴难定。
偏殿内嘈杂声不再,承宁帝饮下二陈汤,神情快活道:“这下可以说了吧,也没有旁人了,想要些什么?”
余光瞥了一眼跟上来的李承钰,云桑没法子叫人走,只能一路走到黑了。
姿态郑重地跪下,行一顿首礼。
此为请罪之礼,李承钰立即就察觉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陛下,臣女想要请求陛下解除臣女与英王世子的婚约。”
少女声音又轻又软,但在这样安静的偏殿内掷地有声,让承宁帝听得清清楚楚。
“朕没听错?”
“你要什么?”
以为自己听错了,承宁帝神色一敛,复问了遍。
一旁,李承钰心中的猜测落到了实处,他捏紧了手上的玉扳指,几乎将其碎裂。
“臣女想请陛下解除婚约。”
咔嚓,被捏碎的玉戒裂口锐利,李承钰感觉道指腹疼痛,好在他衣袖宽大,掩去了那一切。
承宁帝看了看一旁孙子的脸色,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先前还剑曲相和,怎么一转脸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承宁帝也不是不讲理的长辈,只要能拿出正当理由,他应承也无妨。
“为何有此念头,你且说说。”
承宁帝语调中没了笑意,又成了那个威严肃穆的天子,那双眼睛叫人看一眼都发怵。
这也是云桑最难以启齿,或者说最薄弱的地方,她的理由可能在陛下眼中十分拙劣可笑,不知天高地厚。
“臣女、臣女觉得与世子合不来,不堪为世子妃,所以......”
“只是觉得合不来,便要来退婚,傅家丫头,你当我们皇家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被如此随意对待?”
并没有大发雷霆,语调也和缓非常,但就是这样轻飘飘的话语,却让云桑开始冒冷汗,脊背也不自觉绷紧了。
“陛下恕罪,臣女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寻常人家定下婚事,若无错也不能这般随意,你只一句合不来便想悔婚,哪里来的道理,是我这孙儿哪里对不住你了,还是我皇家有什么令你不满?”
陛下早过了会叱喝叫骂的年纪,但这不代表如今上了年纪的陛下便没有威势,多年沉淀下来的帝王威势凝于一言一笑间,让人心头惊惧。
云桑只是一个活了十多岁的闺阁少女,哪里这样真切面对过帝王之怒,只几句轻飘飘的质问话语,便让她一颗心脏狂跳。
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外头内侍战战兢兢来报,尚书求见。
云桑一怔,心中涌出了一股犯错后面对长辈的愧疚感,尽管这个错是她自己的选择。
承宁帝冷哼了一声,大手一挥让人进来。
傅允也猜到了些东西,进来后二话不说,径直跪拜天子道:“还请陛下宽宥,小女年岁尚小,不懂规矩说错了话,陛下勿要动怒。”
无论在官场上怎样呼风唤雨,到了侍奉的君王面前也只有恭敬的份,尤其当他还有个捅了篓子的女儿。
“这就是傅卿教出来的好女儿,竟然只一句合不来便要退我家的婚事,当真是不得了!”
面对承宁帝的训斥,傅允只有赔礼的份,云桑看着这一幕,身上渐渐发冷。
她太冲动了,她的冲动连累了爹爹。
可除了去求陛下,她再没有旁的法子了。
事实告诉她,她的冲动没有换来一线生机,反而让她看清了头上压着的是何种庞然大物。
皇权,一种无可撼动的存在。
心渐渐下沉,沉入冰冷的谷底,云桑觉得指尖都开始发僵了。
“皇祖父勿动气,其实是前几日孙儿惹了仪君生气,说了些难听的话,许是这样,仪君才冲动来此向皇祖父告状,不是真的要退婚,还请皇祖父宽宥。”
浑身冰冷,眼前也昏黑一片,云桑听到身畔李承钰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她此刻状态不好,听不清楚,只猜测是为她求情的话语。
她心中苦笑,时而觉得满心愧疚,时而又一腔怨愤。
他为何要对她这样好,明明她已经落尽了他的颜面,他应该愤怒,应该厌恶她才是!
可偏偏是这样的态度,云桑此刻甚至都不知怎样才好,她眼中蓄着泪,复杂的情绪让她自己也辨不出到底是为何而生的泪。
“哦?有多难听,能让傅家丫头有胆气跑过来向朕退婚?”
承宁帝也曾年少轻狂过,尤其他年轻时本就是个慷慨激昂的性子,并未觉得孙儿的理由荒谬,反倒好奇起来了。
李承钰强做镇定,故作愧疚道:“那些话着实不好听,还是不说出来污皇祖父的耳朵了,也不再开罪仪君了。”
一番谎话被他说得天衣无缝,承宁帝听了也不好再追问,只将目光落在泫然欲泣的云桑身上,蹙眉严厉道:“就算如此也不能莽撞地来朕跟前退婚,像什么话!”
“傅允,你怎么教导的女儿,受点委屈就要来退婚,还是来朕跟前,真是不知轻重!”
“念在尚书台如今离不得你,便不重罚你了,改为罚俸半年,你可知错?”
“臣知错,多谢陛下宽厚仁慈。”
云桑跟着爹爹一道叩拜而下,嗓音不受控制地颤抖道:“臣女知错,谢陛下宽恕。”
承宁帝甩袖而出,方向并不是长庆殿,显然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云桑跟着爹爹浑浑噩噩地站起来,不知不觉间眼泪滑了一脸,还是爹爹掏出了一方帕子将她面上的眼泪一点点擦去。
“要是难受的话,咱们回去再哭,宴席还未结束,囡囡先忍一下。”
依旧同小时候一般,爹爹会轻柔地为她拭去眼泪,温柔地哄着她。
但这样好的爹爹,她今日却因为自己的冲动差点害了他,云桑心中的痛苦不言而喻。
还有站在远处同样面色发白的李承钰,云桑心中酸涩难言,五味杂陈。
她有千言万语,但这时候却都哽在了嗓子里说不出来。
只觉她冷得发抖,视线也不清晰,就好像下一刻便要晕过去。
傅允也瞥见了李承钰,拱手叹道:“世子心胸广阔,今夜多谢世子以德报怨,此番是某的错,请不要记恨小女,她只是一时糊涂。”
“改日某定会登门赔礼。
李承钰此刻也不大能笑得出来,尤其看到仪君泪水涟涟的可怜模样,一颗心也跟着抽痛。
“傅公客气,晚辈身子不大舒坦,先告辞了。”
没人知道,李承钰是顶着怎样的心情编造了那样一个谎言来为其解围的。
云桑怔怔地看着人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谁也对不住。
因为女儿的状态不对,傅允最终没有留下,劳烦了内侍去向陛下告罪,带着云桑回去了。
当晚,浑浑噩噩睡下的云桑便起了高热,直到翌日才被发现,明静院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