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犹豫豫翻出一枚,紧紧捏在指尖,她说:“白溪石那件事,不能怪我......”
她给得十分不情愿,以至于皇帝要拔那枚钱,还得费九牛二虎之力。
“不怪你,你把人揍得满脸花?有何冤屈大可告到大都府,或是具表上奏,不能滥用私刑。”皇帝咬着牙,终于把那枚钱拔了出来,发狠地握进手里,“朕告诉你,这是你们的私怨,私怨动用公器是重罪。你在朕面前公私不分,朕都包涵了,可你
不知感恩,那就是错上加错,要被削职,关回好望山的,知道吗?”
苏月不敢再反抗了,垂头丧气说:“卑下知罪了。”
皇帝哼了声,“知罪就好,明明可以钱货两讫,何必朕人情。这世上人情可是最难还的,望小娘子谨记在心。”
苏月唯唯诺诺,看着他抽开抽屉,当着她的面把铜钱投进了锦盒里,然后转头冲她笑了笑,“还差七枚,朕就可以向你提要求了。”
不知为什么,苏月觉得他的目光隐隐透出一种如饥似渴的味道,每一次瞧她,都是一副淫心欲动的样子。
她咽了口唾沫,不自觉地想拒领口。再定睛看他,其实是自己想多了,那目光分明充满不遮掩的促狭和算计。她有些讪讪,临走前又再三向他重申:“得是光明正大的要求啊,不能违背女郎的意愿,更不能作非分之想。”
皇帝朝她一哂,“欠了一屁股债,到了还债的时候还想约法三章,天下竟有这样的稀奇事。”
苏月没理睬他,乘着夕阳,顺着来时的路,重又回到了梨园。
果真直接动手,事半功倍,磨磨蹭蹭的白溪石,当日就让人把文书送到了太常寺。官员要迎娶梨园乐工,还是有一定优待的,只要乐工本人答应,基本没有办不成的。
于是第二日,白溪石就亲自来接苏意了,身体还很虚弱的苏意原本很高兴,但一见到情郎鼻塌嘴歪的样子,顿时就激愤起来,“怎的弄成了这样?”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明白了其中原委,回头怨怪苏月,“阿姐下手也太狠了,险些把人打死。”
苏月蹙眉,“不打成这样,你以为他会来接你?你要是改了主意,只要一句话,他立刻调头就走,你信么?”不过这瘟神是一定要想办法送走的,于是又转变了话风,好言好语道,“伤了点皮肉而已,回去养一养就好了。你且跟他去吧,催促他快
些准备婚事,再往姑苏家里送封信。三叔和阿婶知道你给自己找了个做官的郎子,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苏意听后便不再抱怨了,小心翼翼登上马车。还算有良心,临走的时候透过花窗同她道别,“阿姐,我走了。”
苏月点头不迭,“在人家家中,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盼你们和乐美满,早日成婚。”
扬手挥动,边挥边感慨,终于,终于甩掉这个累赘了。自己在上都确实只有这么一个至亲,但这位至亲有也诚如没有。现在脱离梨园跟了白溪石,白溪石好歹还有官职在身,抛却人品不谈,已经是上佳的姻缘了。
这厢的事情办好了,接下来只需操心梨园的事务。有时一些高门显贵家中有宴请,会点名要苏月一同前往,并不为让她登台,只是单纯想结交她,谁让她在陛下跟前面子如此之大。
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无法禁止,她和权家大郎捆绑日深,甚至听见个小道消息,说陛下至今不立皇后,不选妃嫔,都是为了她。苏月有时候想,自己这辈子怕是完了,就算想嫁别人,也没人敢娶她。
唉,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如今只有一个念想,先把梨园经营好,今年年下想个办法回一趟姑苏,见一见阔别已久的家人。
前景还是美好的,至少如今的梨园已经很让人满意了。没有了笼罩在头顶的阴霾,乐工们也能得见天光,就算去私宅献演,也不再感觉为难了。
苏月作为梨园使,不像太乐丞那样,经常需要跟着前头人的队伍跑。邀约很多,她也不是家家都去,只有推脱不过时才充当押队的重任,陪同乐工们一同前往。
这日代侯的儿子娶亲,前一日收到了代侯夫人的请帖,侯夫人亲自登门拜访,拉着苏月的手说:“咱们早前,可都是姑苏的同乡啊。我家住在城北,是权家族亲,陛下得唤我们侯爷一声堂叔。当初我们与太后来往多,太后托付的媒妈妈,还是我
替她请来的呢。”
苏月只能干笑,不知该说什么好。代侯夫人也不需要她多言,一再相邀,“家中有喜事,可一定得来啊。太后与陛下在宫中,不便走动,娘子莅临,也是我们的荣耀。”
仿佛在这些人眼里,她和宫中的人就是一家,只要她到,也挣足面子了。
无论如何推脱不得,苏月只好接下邀约,又开始发愁,专程来下帖,不需要随礼吧!上都每日宴请那么多,自己的俸禄哪够随礼,了不起到时弹上一曲作为敬贺,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于是当日依约前往,她的出席,让乐工们得到了空前的恩赏。以前至多一人一贯大钱,这次却各自得了二两银子,拿小小的红布兜装着,由侯夫人亲自送到手上。
侯夫人说:“如今梨园不同了,瞧着辜娘子,我们也不能慢待乐师们。这大热的天,乐师们辛苦,拿着钱买茶喝,等将来孙儿落地,还要请乐师们来贺百日呢。”
得了重赏,礼乐演奏自然更卖力,代侯府在梨园应邀的名单上,名次往前提了好几档。
不过喜宴上也出了点意外,新人拜天地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闯出个年轻的女郎,打扮很光鲜,眼神却懵懂呆滞,在礼堂上乱转。
观礼的宾客窃窃私议,家主慌忙让人把她带下去,后来才知道那是代侯家的女儿,据说以前很正常,前阵子不知怎么疯了。代侯夫妇已经尽可能把她藏起来,免于在外人面前出现,可今天人多事杂,下人看管不力让她跑出来,好好的喜宴被搅
乱了。代侯夫妇的情绪有些低落,但仍是勉力打起精神,殷勤地招呼应邀的宾客们。
可惜世上总不乏伪善的好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不遗余力地揭人伤疤。她们执拗地将代侯夫人拽到一旁,一副掏心挖肺的样子,压声道:“四娘的病症,怎么到如今还是不见好转?照理说上都有最好的医官,合该减轻些了才是。”
代侯夫人很尴尬,显然不想谈及这件事,硬挤出笑容道:“其实已经好多了,不过今日热闹,她想出来看看罢了。”
有人长叹,“好好的女郎,弄成这样,定要抓住那个罪魁祸首。”
代侯夫人的脸色就不太好了,又不能得罪宾客,按捺住了解释:“她是娘胎里带的症候,她生母娘家也有这样的亲戚。”
可那些人压根不信,“你也不必遮掩,咱们都是自己人,难道还笑话你们不成。分明是去庙里还愿,遇见了歹人,哪里出的事,回来人给糟践成了什么样,我们都知道。”
代侯夫人急起来,“没有的事,都是讹传,千万不能轻信。”
劝慰的人还在劝慰,“且再忍忍,总有天亮的时候。报到大都府,让府尹彻查,还四娘一个公道。”
代侯夫人辩解不及,几乎要哭了,“你们何故非说四娘遭人侵犯了?孩子不过是病了,只是病了而已,并未受人凌辱,她是清白的。”
可那些人反倒对她生出了埋怨,阴阳怪气道:“做父母的,一味保全脸面,让孩子打落牙齿和血吞,怎么对得起她一声爹娘。今日二郎成婚,再看看四娘,这辈子都葬送了,你不能因她不是你生的,就不拿她放在心上。唉,孩子多可怜,连父母
都不为她主持公道,她还有什么指望。
代侯夫人百口莫辩,站在那里欲哭无泪。正义之士对她进行了一番抨击,发泄了她们心中的不满,然后摇着脑袋,愤慨地转身走开了。
代侯夫人眼圈发红,浑身打?,平息了半天转头看见苏月,哽声道:“我家孩子是真的病了,没有被人凌辱,可任我们怎么解释,都没有人相信。她们说,若果真清白,就找太医院的御医来验身。孩子已经病成这样,还要受这等侮辱,我们做错
了什么要给孩子验身,来向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自证清白!”
苏月旁听了半天,也深感无力,“自证后会有新的传闻,说贵府上买通了御医,想堵悠悠众口。人之执念极难扭转,尤其是恶念,越想凸显自己过得好,越要夸大别人的苦难。”
代侯夫人听了,低头长叹了口气,待平稳住心绪,才发现这件糟心事占据了太多时间,忙重新振作起来招呼苏月,“我太失礼了,让娘子闲站了半日。娘子快随我入席吧,东院里都是权家人,我引娘子,见见族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