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连忙摆手说不必,“我还要看管乐工们,抽不出身,今日就不见了。等来日......来日有机会,再一一拜会贵人们。”
她嘴里说着,就想脱身,却被代侯夫人一把拽住了,“娘子不必自谦,都是家里的亲眷,又不是外人。你如今不是掌管着梨园吗,大家府中有宴饮,都得麻烦你呢。不为旁的,就为着你是梨园使,先混个脸熟,往后办起事来也好回旋。小娘子,人脉
可是很要紧的哟,在这上都城中要走得长远,都得靠亲朋照应。见见又不吃亏,何故要推脱呢,什么都别说了,快随我来吧。”
毕竟代侯夫人身上承担着重任,操办喜事之前进宫面见太后,太后特意叮嘱了,抓住机会,一定要将辜娘子引荐给家里的族亲们。
当朝的太后不是个守旧的人,她并不在乎辜家曾经拒过他家的婚。此一时彼一时,当权力达到了顶峰,仍旧对这位女郎不离不弃,这就叫念旧,叫心念如一。
况且女郎已经被提拔做了梨园使,名副其实的皇后备选,族中的人若不相识,往后大水冲了龙王庙怎么办?
当然,其中内情是不能说的,脸面还得顾全顾全。所以一切都归为代侯夫人的主张,是她太会审时度势,太懂得和未来的皇后打好交道了。
苏月没有办法,到底被强拽着去了东院。皇亲国戚云集的场所,与那些臣僚远亲的席面不一样,这里清幽雅致,没有高声的喧哗。虽说权家人发迹前都不显赫,但很奇怪,就是有种天然的优雅在身上,仿佛是为了权倾天下而生的。
代侯夫人笑着向众人引荐,“这位是新晋的梨园使,咱们姑苏的同乡,升平街辜员外家的女郎,大家可都认得?今日被我请来,率领乐师为二郎的婚宴奏乐,眼下正得闲,带她与大家见见面。”
大名鼎鼎的辜家女郎,虽然很多人不曾见过她,但她的名声早就在外了。因为一眼能看清她的前程,所以众人对她都格外热络。
皇帝的两位姑母拽着她,又喜又爱直打量,笑着夸赞:“好俊的女郎,穿上这身公服,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娘子离了家乡,在上都一切都好?若有哪里为难的,只管来找我们,都是自己人,可不要羞于开口。”
苏月很不自在,陌生的客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只能硬着头皮虚与委蛇。
这时鲁国夫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上前同她打招呼,拉她入席落坐,亲亲热热地说:“娘子,好久不见,这一向可好啊?”
见到她,那股尴尬劲儿直冲天灵盖,苏月愈发局促不安,厚着脸皮回话,“托夫人的福,这阵子很好。原还想去您府上请安呢,可惜总也抽不出来空,还请见谅。”
鲁国夫人轻摇了下团扇,“我才该向娘子致歉,原先答应娘子的事,到底没有办成,娘子不会因此怪罪我吧?”
苏月红了脸,鲁国夫人因那件事去找过太后,太后一盘问皇帝,小伎俩就穿帮了。自己偷奸耍滑在前,怎么还能指望别人信守承诺呢。鲁国夫人后来没了消息,就是最好的回应,现在再提起这件事,让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苏月为那件事,很真挚地向她致了欠,“我骗了夫人,还请夫人体谅我急于归家的心。”
鲁国夫人没想到她这么直率,甚是意外地牵了她的手,“自然、自然。娘子离家千里,想念父母亲人,本就情有可原,我怎么能够不体谅呢。好在如今陛下将梨园交由娘子料理,乐师们不再受人欺压,娘子也能自由行动了,时候一久,自然能适
应上都的生活。”
苏月说是,“全赖陛下成全,卑下定会潜心报效陛下,不辜负陛下厚望。”
鲁国夫人狡黠地眨眨眼,偏过头轻声在她耳边说:“要报效陛下,潜心经营梨园是一项,另一项更要紧,把以前断了的姻缘再续上,就是对陛下最大的回报了。
苏月不由干笑,“夫人打趣了,卑下微末,不敢作他想。”边说边端起杯子朝她举了举,“卑下敬夫人一杯吧,多谢夫人对我的关照。”
既然举杯,当然不能只敬鲁国夫人,在座的诸位都要意思意思。她目光游走,手里的杯盏轻抬,这东院里因为都是权家人,并不遵循男女不同桌的规矩。大家都是散坐,通共也就五六桌人,用一杯酒就能同所有人建立良好的关系。
不过很意外,在座的都是姑苏人,一圈看下来,居然一个都没见过。尤其其中有位年轻的郎君,约摸二十出头的样子,双眸温润,如月亮落入了深泉。他向她望过来,目光专注而和善,只是脸色相较别人显得苍白,身形也单薄。所有人面前都
放着酒爵,只有他手里握的是茶盏,可见身体不大好,连酒都喝不了。
苏月到现在才知道,自己是个重色的人,看见漂亮的郎君会移不开眼。尤其这种病弱的贵公子,无端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想一探究竟。
可惜视线在人家身上停留太久怕失礼,她只好强行移开,待和大家共饮了一杯,才又忍不住朝他望过去。
这时他已经坐正了身子,正与同桌的人说话,侧脸看上去同样优异,大概感觉到有人看他,慢慢转过头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体弱的缘故,眨动眼睛的速度好像都比平常人慢一些,略一顿,轻轻浮起一个笑,那唇角的弧度似曾相识,竟和权大一
模一样。
一旁的鲁国夫人见他们互望,偏头问:“小娘子可认得他?他是齐王,陛下的胞弟。”
苏月吃了一惊,因为早前没有考虑过权家,对他家的境况和人口并不了解。
“我以为太后只生了陛下一个,没想到陛下还有同胞兄弟。”
鲁国夫人道:“不怪你不知道,齐王身体弱,一直在家静养,很少在人多的场合露面。这回也是碍于和新郎官交好,才破例来喝喜酒的。早前陛下心疼他,想接他在宫中居住,他说于理不合婉拒了,如今自己一人住在恭敬坊的王府里。”
“怎么是一个人?没有成家吗?”苏月好奇地问。
鲁国夫人道:“大夫给他诊治过,说他的身子不宜娶亲,这也是没法儿。齐王不能娶亲,陛下这些年南征北战,又耽误了亲事,太后至今没有抱上孙子,难怪要着急。”
苏月终于能够理解太后的难处了。两个儿子一个体弱,另一个虽然身强体壮,但对待女郎缺根筋。两下里都没娶上亲,可不要对着好望山的女郎们直发愁吗。
“太后可还有别的儿女?”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苏月终于对他家产生了一点兴趣。
鲁国夫人诧异道:“小娘子担任梨园使前,不是曾入选过好望山吗,怎的还与陛下相识不深的样子。太后生了两儿一女,顶小的女儿幼年病故了,只有陛下与齐王长大成人。前阵子立国,陛下追封了长公主,若那位妹妹还活着,应当与你差不多
年纪。”
所以太后才对找儿媳这件事如此孜孜不倦,大约也是为了安慰自己失去女儿的痛苦吧。
这里正说话,那厢新郎官进来敬酒了,外面起哄,强给他灌酒,东院里都是自己人,每桌只消敬上一杯,大家并不强求他。苏月倒很喜欢权家这种骨肉至亲,真心以待的感觉,和自家有点像。就是尽量周全,不忍让新郎官新婚夜弄得酩酊大
醉,一怕慢待新妇,二也怕伤身。
新郎来这桌举杯了,嘴里敬谢不止,阿叔阿婶、阿兄阿姐叫了一圈。叫到苏月的时候,发现这位并不相熟,一时噎住了。
大家便笑着引荐,“这是梨园使大人,来贺你新婚之喜。”
这么一说,新郎官立刻了然,十分郑重地单敬了她一杯,“承蒙厚爱,多谢多谢。”
苏月实则很尴尬,这不亲不故的,已经被权家人认了个遍。如此骑虎难下,将来不嫁进权家,好像会在上都寸步难行。
赶紧逃吧,贺过了人家新婚,已然尽了心意了,苏月向同桌的皇亲国戚们致歉,“乐工们还在奏演,我若不在边上坐镇,实在有些不放心。卑下就此告退了,请贵人们见谅。”
她有要务在身,自然不便强留,大家表示理解,直说差事要紧,放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