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俯首道是,十二侍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路该怎么走,只有苏月还迷茫着,她是进来做宫人的,怎么最后不明不白加入了她们,十二就这么变成十三侍了?
想向太后陈一下情,道明自己的来意,然而向上觑觑,忽然又没了底气。三年前已经拒过婚了,三年后再来一回,她不怀疑太后会就此重新记恨上她,对她来个三天一小打, 五天一大打。
满意地审视一下众女郎,太后觉得心已经放回了肚子里,再也不用为掖庭空空而发愁了。这些女郎将来是紫微城的中流砥柱,绵延子嗣就靠她们了,好饭不怕晚,虽然皇帝婚事一直未成,但成起来花开数朵,也不耽误什么。
先前的十二侍,太后曾一一了解过家世,第十三位姗姗来迟,底细她也一清二楚,但不能厚此薄彼,也要走个过场才好。
“让她们先退下吧。”太后吩咐傅姆,又偏头另外发了话,“娘子留步,我还有几句话要问。”
苏月道是,恭顺地站在一旁,待十二侍都从殿里退出去,才听见太后发问:“你今年多大了?若是没记错,应当十九了吧!”
苏月呵了呵腰,“回太后,卑下三月里年满十九,年岁渐长,但有力气,可以承办宫中的各种差事。”
所以还得是江南的姑娘啊,享得了福,吃得起苦。尤其像那等商户人家的孩子,自小懂得持家,就算照着现在的眼光来看,也合乎儿媳的各种标准。
不过太后一直有些想不通,“你是去年才入上都的,来时也十八了,家里一直没有为你定亲吗?”
苏月心道倒是想定来着,阿爹不是看上了街尾那位王谢出身的读书人吗,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等派人说合,自己就给征入梨园了。
但实情不可说,那些旁支末节只会岔出更多的是非来,因此乖顺道:“家里确实一直没有给我定亲。早前战乱,一家人只图不分离,家君说了,就算一辈子不嫁人,家里也不嫌弃。”
太后哼笑了声,“你父亲也真是古怪的人,哪有为人父母阻断孩子姻缘的。他愿意留你,却不问问你愿不愿意做一辈子老姑娘。”
苏月答得很委婉,“那时兵荒马乱,不敢设想会有如今的安稳日子。父母之爱很简单,无非把儿女留在身边,拿命来护恃。”
她说这番话,让太后对她又有了新的认识。好前程被葬送了,换作一般贪慕虚荣的女郎,只要把责任推给爹娘,就能撇清自己表明立场,讨上最廉价的好。可她不一样,她仍旧处处为父母周全,没有半句怨怪父母的意思,太后顿时觉得这女郎
有孝心,美丽随和之外又添了一宗好处。
不过对于辜祈年,太后仍不能轻易原谅,不明白这么市侩的商人,怎么生出了如此重情义的女儿。
“我原先以为你早有了好姻缘,令尊拒了我们家的婚,合该是我们配不上你家。”
苏月忙说不敢,“太后误会了,后来也有几家登门提亲,家君照例一一婉拒了。并非我们对婚事挑肥拣瘦,实在是爹娘舍不得外嫁女儿,也怕我憨蠢,到了夫家惹公婆不快。”
如此说来,太后心里的疙瘩解开了一半,便笑吟吟问她:“你如今也见到陛下了,觉得他怎么样?”
苏月真诚道:“陛下宽仁,伟岸,有雄才大略,乃是人中之龙,非凡品可比拟。
太后又舒称了几分,倚着扶手再接再厉,“若现在再让你选,你可还愿意听从父母之命,错过这门好姻缘?”
所以说,太后和皇帝母子是真的有执念,不论出个子丑寅卯,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
苏月这人虽然也善骑墙,但只要提及父母,态度一向鲜明。太后的问话,她也直言不讳地回答了,“父母对我有养育之恩,我的婚事,理应要听从父母之命,没有越过爹娘,自己做主的道理。”
这下太后又气不打一处来了,也就是说皇帝再好,她也不眼热,还是要遵从父母之命。这女郎什么都好,就是愚孝不好,这么大的人,竟没有一点自己的主张,真是白长了一张聪明面孔。
太后终于没心力和她纠缠了,乏累地抬起手摆了摆,“下去吧,闹得我头疼。”
苏月行了个礼,从后殿退出来,外面已经有宫人在等着了,见她露面便上前引领,“请小娘子随我来。”
采选进来的女郎们,在太后宫中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她们每人都有一间单独的屋子,不单是为住得舒心,也为皇帝哪天来了兴致,好到屋里坐坐。
苏月当然也给分派到了一间,在靠近陶光园长廊的围房里。十二按着选拔的先后顺序入住,最优者最靠近外沿,像她这种中途送进来凑数的,则被安排住进了尾房。
因为她那尴尬的特殊经历,她的到来,引发了十二位前辈迥异的态度,有人无关痛痒,有人百般厌弃。
当然,她们都是有名有姓的望族出身,难听的话不会放在嘴上说,只是拉帮结派经营她们的小圈子,不怎么愿意和她接近。也许在她们看来,她是商贾人家的女儿,本就和官宦人家的女郎不沾边,因此苏月理所应当地被孤立了,初来乍到询问
一句话,都未见得有人愿意理你。
虽说她并不指望能融入她们,但那么明显地被无视,还是让她感到有些伤心。她开始怀念在枕上溪的日子,想念颜在和云罗她们。自己与这安福殿格格不入,这些尊贵的女郎将来会是宠后宠妃,自己在她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于是她开始积极地结交殿里侍奉的宫人们,及到傍晚时分,已经和几个内人内侍相处得很愉快了。
偏殿里的摆设要变动,她主动过去帮忙,大家都有些惶恐,摆手推辞,“这种粗活儿,哪里是娘子能干的。
苏月很坦然,笑道:“我闲不住,在家时也常帮着搬货,你们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不必客气。”
大家见她这么说,只好挑些省力的活计让她动手。可一旦忙起来,都有些顾不上,渐渐她就帮着抬桌子扛椅子,哪里需要她就往哪里去了。
有张香案要换地方,她和一个小内待两人合作,打算从殿内移到殿外。
可是倒退着迈门槛的时候,到底还是力气不济,脚下没站稳,仰天就要倒下去。
恰在这时,有人从天而降,一手揽住她,一手接住了香案的横档,在她惊魂未定的当口,嫌弃的语调从上方飘下来,“你是不是看见朕来了,有意用这种拙劣的手段,引起朕的注意?”
左右的宫人吓得瑟缩,哗啦跪倒了一大片,苏月还在考虑,自己是不是也得照着宫里的规矩行事。
可说起吸引他的注意,她又觉得自己不该吃这么大的亏,明明是受他迫害才进安福殿的,现在反倒成为他的笑柄了。
遂挣扎着从他臂弯脱离,脑门上一瞬长满反骨。可惜硬气没能持续一弹指,她就败下阵来,老老实实行了个礼,复又扮出笑脸,“陛下救了卑下一命?。”
皇帝没理她,蹙眉四下打量了一遍,责问赶来的范骁,“是谁让她做这些粗活的?”
范骁吓得结巴,“并、并、并......并没有人让娘子做这些......”
苏月也很有担当,“陛下,是我自己想找些活儿干,自愿帮忙的。”
皇帝一点都不领她的情,“一双弹琴的手,放下琵琶来搬东西了?”
苏月心道弹琴也不是自愿的,原本那些乐器是用来怡情的,当雅好变成了差事,其实和搬东西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目下人多,这种时候说话得留意,一不小心就会传进太后耳朵里。于是她又扮出无害的笑脸,忙于替范骁开脱,“班领让我跟着十二待一块儿练字画画,我觉得这样无聊,就出来了。今日搬东西活动一下筋骨,明日我还要学厨艺,给太后
煲姑苏的莲白汤呢。”
皇帝听了她的话,眉眼逐渐平和下来,一旁的范骁终于从惊惶中脱了身,冲苏月投去感激的目光,果然小娘子一句话,赛过旁人千言万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