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1 / 2)

那人张口应答,好清贵的嗓音,淡漠却又充满力量,“阁下可是辜翁?”

“是,在下辜祈年,不知郎君高姓大名?”他边说边往内引,“请郎君入内说话,坐下饮一杯茶吧。”

那人也不推辞,提了袍子迈进来,袍底的金丝龙纹绣乍然一现,像雷霆闪电一样劈在辜祈年的眉心。他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大人物找上门来了,曾经拒过婚的人终究要同他见上一面,只是不知为了炫耀而来,还是为寻仇而来。

心里惴惴不安,鬓角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想过辜家会惨遭报复,但从未想过皇帝会纡尊降贵,特地赶来见他。

无论如何,先放低姿态总没错,也不用等人亮明身份了,忙退后两步跪地泥首,扣着青砖道:“卑下辜祈年,恭祝陛下长生无极。”

皇帝回身笑起来,“朕才说了一句话,就被辜翁识破了,可见辜翁果然慧眼如炬,能断阴阳啊。”

然而这句话里,怎么听都充满了调侃的意味,辜祈年战战兢兢道:“卑下不过是个钻营的商户,目光短浅,不敢承陛下谬赞。”

皇帝还是有风度的,亲自上手虚扶了一把,“辜翁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

辜祈年撑着膝头站起身,退到一旁站定,因摸不准皇帝的用意,不敢贸然出声,只俯首静静等待皇帝发话。

皇帝的语调很温和,“朕曾听家母提起过辜翁,早就想见辜翁一面,可惜总不得机会。早前是因战事吃紧,后来又忙于立国,连姑苏老家都不曾回过。”说罢又问,“不曾登门拜访过辜翁,辜翁不会因此怪罪朕吧?"

辜祈年脑子发懵,差点又跪下来,心道婚事都不成了,还登门拜访做什么?自己是宁愿一辈子都不与权家打交道,他走他的阳关道就行了。如今竟特意问一声,会不会怪罪......谁敢怪罪,不被诛九族就不错了。

“不、不......”他忐忑道,“陛下折煞卑下了。卑下不过是微贱的商户,怎敢劳动陛下驾临。今日陛下垂询,已是卑下不敢设想的恩典,卑下心中惶恐,甚是以前的有眼无珠懊悔......陛下若要怪罪,就请责罚卑下一人,与家人无尤。尤其我家女

郎,她只是个听话的孩子,父亲如何决定,她便怎么遵循.....”

说到最后,又要跪下,还是皇帝先一步拦阻了,笑道:“辜翁言重了,原本婚嫁之事就该听从父母之命,太后喜欢贵府上女郎,派人登门求亲,贵府上自然也要多作考量,为女郎的婚姻大事把关。朕料想,辜翁是因没有见过朕,且又忌惮武夫粗

鲁,不敢托付女郎。今日朕正好闲来无事,特地来见辜翁一面,也好为自己正名,免得辜翁对朕成见太深,伤了同乡的情义。”

所以这是为了维持同乡之情,才赶来让他刮目相看?他知道这只是个委婉的说法,心里只管惴惴,皇帝陛下的胜负心未免太强了些。

“辜翁请坐。”对面的人道,“站着说话不便,左右没有外人,不必拘礼。”

辜祈年哪里敢坐,掖着手道:“圣驾面前,岂有卑下落座的道理。陛下有话尽可训示,卑下无不从命。”

皇帝便也没有强求,自己踅身坐下来,略顿了片刻问:“辜翁不日就要回姑苏了么?”

辜祈年说是,“家中还有生意,一大摊子事等着下回去料理。卑下打算明日就启程,尽早返回姑苏,免得家里人担心。”

皇帝慢慢颔首,“山高路远,辜翁路上多珍重。”

辜祈年说是,其实心头盘桓的话,一直没敢说出口,但眼下境况已然这样了,再不说就来不及了,遂壮了壮胆,向座上的人长揖下去,“卑下知道陛下宽宏,今日来见卑下,并未降罪于卑下,实在令卑下感激涕零。然卑下斗胆,还有个不情之

请,陛下与小女有过些接触,想来知道她说话耿直,没什么心眼,若有得罪陛下之处,求陛下圣恩浩荡,宽宥于她。卑下只是商户,苦于不能报效陛下,如今姑苏城仍在营建,卑下愿略尽棉力,助朝廷充足粮草,加固城防。只求……………小女在宫中能

得庇佑,若是犯下罪过,请陛下留她性命,除此之外,卑下就别无他求了。

听完他这番话,皇帝倒有些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混不吝的辜苏月看来从小是在蜜罐子里养大的,所以才这样眷恋父母。一脚踏进了名利场,也没有想着往上爬,一心要回家找爹娘。

辜祈年呢,是捏着心向上祈求的,毕竟得罪过人家,那点钱财对皇帝来说算得了什么,哪天下令抄了辜家,钱照样不都充公吗。

皇帝沉默良久,没有说话,时间越长,他就越提心吊胆,不知自己的莽撞,会不会招来额外的灾祸。

等了半晌,终于听见皇帝微叹,“辜翁的拳拳爱女之心,朕都知道了,姑苏的城防,朝廷已经拨款下去,用度并不短缺,不必辜翁破费了。至于小娘子在上都的一切,辜翁不必担心,她虽然耿直,但天质自然,只要不做出太过出格的事,朕自然

保她周全。”

辜祈年闻言大喜,连连拱手,“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皇帝依旧是和颜悦色的样子,到这时才言明来意,“朕十三岁入军中,后来鲜少回乡,对辜府上的生意不甚了解,只听说辜翁是开质库的。不知辜翁在城中有几处铺子?若是举家搬到上都来,是否难以收拢家业?”

辜祈年吃了一惊,“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笑了笑,“小娘子对家人很牵挂,朕看她伤心,也有些于心不忍。朕想着,在上都城中赐你们府邸和铺面,你们来后照旧能做老本行,如此既不伤筋动骨,家人也能团聚,辜翁意下如何?”

辜祈年简直要以为自己听错了,惶然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看着皇帝。

皇帝说怎么,“辜翁觉得为难吗?若是为难,朕也不能强求。

辜祈年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失仪了,忙低下头道:“陛下如此厚爱,令下如坠梦中......卑下生于微末,对新朝毫无寸功,怎敢生此非分之想。”

皇帝便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才道:“朕听过辜翁义举,战乱的年月里开仓放粮,振济灾民,仅凭这点,朝廷就应当嘉奖。”

辜祈年迷惘了,果然是因为这个缘故吗?还是背后另有隐情?苏月先前对他的评价可不高,说他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所以这等好事落到头上,让他难以置信。

再小心翼翼觑觑天颜,这位陛下的人才样貌倒是无可挑剔,单说长相,与苏月相配得过......

皇帝舒展着眉目问:“今日相见,不知辜翁对朕的印象可有改观?”

辜祈年忙道:“自然、自然。不?陛下,早前媒人登门,卑下确实心有忌惮。我们辜家世代都是做生意的,没有出过武将,也没有人在外打仗。升斗小民眼皮子浅,只求三饱一倒,哪里敢让女儿涉这个险。如今陛下大业已成,卑下才惊觉错过了

怎样的好姻缘,但木已成舟,悔之晚矣,怪只怪没有缘分。故陛下的恩赏,辜家受之有愧,虽想与小女团聚,但也深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所以苏月的一根筋不是没来由的,是彻底承袭了她父亲。这位辜员外看似句句诚恳谦卑,行事之执拗,让人咬牙。他不肯低头,也并不后悔拒婚,没有联姻,顶多不去沾权家的光,一切都是有理有据有分寸的。

皇帝脸上的笑容终于逐渐消退了,站起身道:“辜翁不愿受赏,难道更愿受罚?”

辜祈年又慌了,“这这这......那那......卑下还是谢主隆恩吧!”

口风改得很快,辜家人懂得审时度势,这点很不错。

皇帝道:“这就对了,上都的生意不会比姑苏差,有朝廷扶植,辜翁不必担忧。若是想通了,就尽快启程回去安排吧,举家早日来上都,也好让小娘子安心。”

辜祈年连声说是,皇帝便不再与他多言了,负手走出了茶庐。

长揖恭送,得亏是腰杆子没有僵硬,能够深深伏拜下去。等他再直起身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刚才的种种简直像做梦,能保住项上人头,还能得府邸铺面,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为何会作这样的安排,他心里还是有些底的。皇帝一人得道,权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入了上都,个个也都获了封诰,但这仅限于皇亲国戚。恩赏辜氏举家入京,所谓何来,不用怀疑,必是看上了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