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抹了把脸上的玫瑰汁,令副将,“你再给我多涂些玫瑰汁在脸上,我估摸着还得装些时日。”
谢砚看得出这位小表妹是定然不会喜欢他了,接下来便是姜家姨母姨父,只要讨得他们不喜,这门婚事定是成不了了。
谢砚将白布条又一圈一圈缠回了脸上,顶着一张裹尸似的脸在姜府桃林寻觅了一圈。
刚走出几步,便听见姑娘家稚嫩的哭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惹得听者肝肠寸断。
副将跟上谢砚的脚步,“少将军,好像是姜姑娘被吓哭了,您要不要去安慰安慰?"
“咦惹~”谢砚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
他才不要哄什么姑娘!
六年前,他途经姑苏时,曾经顺手端过一个匪窝。
当时,从匪窝里救出了一群姑娘。
尤记得其中一个姑娘爱哭得紧。
从匪窝出来一路哽咽,扰得人心烦不已。
谢砚实在受不住,将刀抵在那姑娘脸颊上,“再哭,你这漂亮脸蛋可就没了!”
那姑娘顶着满脸泥巴,泪花在眼里打转,瘪着嘴忍了又忍。
没细住,哭得地动山摇,哭得晕厥在山路上。
谢砚当时就想立刻逃跑,可又不能把人丢在匪窝,不得不背着她走山路。
她在梦里还哭,脸上的泥巴和眼泪蹭了他满背。
那魔性的哭声在谢砚梦里萦绕了三月半载,挥之不去。
从此,谢砚决心不娶妻,哄马儿养刀剑,可比哄姑娘省心多了
谢砚此刻听着姜云婵的哭声,避之不及,调转脚步就往反方向去。
背后忽传来姑娘话音绵绵地撒娇,“爹爹娘亲,皎皎不要嫁谢!皎皎不想离开你们!”
桃花树下,纪婉和姜晔正并肩坐在石桌前。
姜云婵揉着红彤彤的眼睛,“爹爹娘亲没看到,子观哥哥的脸......他的脸毁容了,以后都不会好了!”
“皎皎,姑娘家嫁人重品行不重外表。砚儿就算是毁了脸,那也是为保护黎民百姓,品性定是贵重的。
倘若再与你相一个只会甜言蜜语的绣花枕头,那才是害了你呢!”
纪婉拉着姜云婵的手劝。
“可是,可是他真的极不讲究!”姜云婵养在深闺,自是瞧不上这种浑身是血,小小年纪就胡子拉碴的男子。
“若是在沙场上,他不修边幅倒也罢了,来旁人家里做客,也不知收敛,能是个什么好郎君?”
“皎皎,人不可貌相!”纪婉脸一沉。
姜云婵见纪婉说不通,又可怜兮兮望向姜晔,“爹爹,女儿要是去了北境,以后就见不着爹爹了,唔......”
“皎皎乖!”姜晔瞧着闺女落泪,满脸疼惜,拉了拉纪婉的胳膊,“皎皎讲得也不无道理,她身子弱,嫁去北境莫说自己受不住,也拖累倾母子不是?”
“咳咳!”姜云婵赶紧配合着掩唇咳了两声。
纪婉轻易捕捉到了父女俩的小动作,甩开了姜晔的手,“我算是看出来了,如今你们父女俩是一个鼻孔出气,拿我当外人,概不听我的话了。
“什么外人?谁是外人?”姜晔神色一紧,重新握住纪婉的手,“为夫也觉得婉儿说得极对!皎皎也该跟着去北境历练历练,总不能一直做温室里的花儿。”
姜云婵:???
江南第一耙耳朵果然名不虚传。
爹娘是真爱,她才是意外。
姜云婵暗自唏?,面上乖巧地福了福身,“爹爹娘亲若非要让我嫁,女儿没有不从命的道理。只是......”
“边境风沙大,若女儿喘症发作,不幸死在边境,就没办法为爹娘尽孝了。
到时候,我已经嫁为人妇,尸身想回姑苏也是不能了,只盼爹娘能去边境看看我,莫让我走得太孤单。”姜云婵一边期期艾艾地说,一边拭着眼角泪花。
真是好一副若风拂柳的样子。
远处的山坡上,谢砚抱臂看戏,嗤笑摇头。
桃花林里,姜晔瞧着也是心疼,左右为难,试探道:“婉儿,就算是历练吧,也得循序渐进,要不......再缓三年,等皎皎年岁大些,身子好些再行定亲?”
纪婉思忖了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历练要循序渐进。”
姜云婵眼里闪过希冀的光。
却听纪婉又道:“那不如此番就让皎皎随砚儿一起去边境吧。
“娘?”姜云婵只当自己听了,“你说什么?”
“娘的意思是,既然你不放心砚儿的品行,不如跟着你姨母和子观哥哥住上一段时间,彼此了解了解。
若是合适,咱们明年就把婚事定下;若是不合适,也可彼此放开手不是吗?”
“可是......”姜云婵如遭雷击。
原本,就算是今年定亲,也可缓个一年两年再大婚。
如今好了,现在就要与那糙男人同行!
她还约了好姐妹们下个月逛灯会呢。
金玉坊下个月要到一批新的宝石,她还要第一个去挑选的。
锦绣坊新出的云锦,刚给她送来,她还想着做十件新衣裙呢……………
若去了那荒凉之地,她要如何度日?
姜云婵越想越委屈,断了线的小珍珠一颗颗掉了下来。
“去收拾行李吧,我与你沈姨母交代一番。”纪婉也是心疼姑娘的。
可姑娘被惯得未免太娇气了些,总得磋磨磋磨,免得日后受不得一点挫折。
纪婉唏嘘摇头,离开了。
姜晔亦步亦趋跟在夫人身后。
独留姜云婵一人站在原地,受冷风吹……………
“没想到纪姨母瞧着柔,与我娘倒是一样的烈性子,怪不得两人都能成为好友。”谢砚看着全程,不免感慨。
本想着纪姨母和姜姨夫疼女儿好说话,这桩婚事也就顺理成章没了。
如今看来,凭姜云婵一己之力悔婚是不能了。
他得在纪姨母面前多“表现表现”。
谢砚扯了个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迈着八字步准备离开了。
身后传来姑娘的冷哼,“都怪谢砚没用!演戏都不知道做全套!”
谢砚眉心一蹙,转过头来。
姜云婵粉雕玉琢的脸上愤愤,提起裙摆,露出绣花鞋鞋尖,狠狠碾脚下的花瓣,“笨蛋!谢砚是笨蛋!”
姑娘全然把花瓣当谢砚碾磨,碾得粉身碎骨。
咬牙切齿的模样和在人前乖巧闺秀截然不同。
夏竹上前扶住自家小姐,“姑娘说少将军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是演的?"
“自然是演的!”姜云婵十分笃定,“我虽不喜欢他,但他好歹也是南境闻名的小将军,要真是个纨绔,早死在战场上了。’
“那……………那姑娘知道他是演的,还配合他?”夏竹讶然。
姜云婵皱了皱鼻头,“我本也不乐意与他成婚,他要装纨绔,我自然配合他!奈何他道行不够,没惹娘亲爹爹生厌!笨死了!笨猪头!”
笨?
远处,谢砚不可思议指了指自己。
副将拳头抵着嘴唇轻咳,掩饰尴尬。
谢砚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诋毁他,这就下坡要与她理论一二。
姜云婵已挽着夏竹悻悻然往桃林深处走了,“算了,笨猪头是指望不上了,我得用自己的法子退婚!”
“姑娘,还是先把手上的血洗一洗吧。”
“什么血?就是笨猪头弄的玫瑰汁装神弄鬼呢,血包都不会做,笨......”
两个姑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桃林中。
原来,姜云婵心里什么都清楚,只是故作害怕配合谢砚演戏。
好一只心机坏的白毛黑心兔!
谢砚倒要看看她能想出什么妙计退婚,提步跟上了姜云婵。
此时夜幕已临,姜府外小巷灯火阑珊,人迹罕至。
一个粉团子似的小脑袋从后门里探出来,左右探探,察觉无人,提着裙摆悄然从后门离开了。
姜云婵孤身一人,驮着鼓囊囊的包袱离了府。
包袱实在太沉,压得姑娘弯下腰,脚步踉跄,几次险些摔倒。
她就这般一边抹汗,一边弯着腰负重前行,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姜云婵到了穿城而过的苏州河。
拱桥桥墩处,一白衣书生环抱双臂,瑟缩着,坐在青石台阶上。
夜风潇潇,冻得他鼻头通红。
“萧郎!”姜云婵朝书生招了招手。
书生眸光一亮,赶紧起身迎上来,接过她的包袱。
只那包袱太重了,书生兜不住,险些闪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