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婵咬着唇,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沈倾赶紧狠狠拧住了谢砚的耳朵,令副将,“少将军胡言乱语,把他下去,打五十军棍!”
“皎皎,姨母帮你出气,你莫委屈。”沈倾对着她露出一个慈祥的笑,拧谢砚耳朵的手也丝毫未放松。
仿佛耳朵都快掉下来了。
姜云婵未觉得安慰,反而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从前见过苏州军的军棍,胳膊那么粗,体弱些的人打十来棍就已经活不成了。
打五十棍,岂不是把肺腑都打出来了?
瞧谢砚母子此番你来我往,莫不是两人平日就是这样打打杀杀的?
那若将来姜云婵嫁过去,岂不是也得日日腥风血雨?
姜云婵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将来,可怜兮兮往娘亲方向看去。
纪婉自是了解沈倾的,刀子嘴豆腐心,岂能真把儿子打残了?
纪婉拉着姜云婵上前,拦在争论的母子中间,“好了倾倾,砚儿也不是故意吓皎皎的。你要真把砚儿打见血了,才真吓人呢!”
“可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娘非要……………”
沈倾正扬起巴掌要打谢砚,转头就撞见少女水汪汪,如小鹿般清澈的眼神。
性情使然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尴尬地收了手:“皎皎啊,砚儿平日里也算孝顺,不知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
不过皎皎你莫担心,我们家平日很和气的,是吧,阿砚?”
“是啊是啊,和气得我都快升天......”谢砚忍着痛断断续续。
忽而一个眼刀子甩过来。
谢砚的话生生噎在喉咙里,噎得翻了个白眼,“对!很,很和气!母慈子孝的!”
姜云婵蹙起柳眉,对母慈子孝有了一种全新的理解。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诸人各观其色,只有谢砚头上的白布条不停渗着血。
他的半边脸越来越红,姜云婵的脸却被吓得越来越白。
纪婉清了清嗓子打破沉寂,拍了拍姜云婵的后背,“皎皎,你去给你子观哥哥上些药吧,看着伤得挺严重呢。”
“我去?”姜云婵求助地望向娘亲。
“乖,去吧!”纪婉点了点头。
闺女到底快要成亲了,也该学会照顾人的。
姜云婵自小就乖巧,虽有些不情愿,但娘亲的话自是要听的。
“子观哥哥请随我来。”姜云婵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谢砚背着手,大摇大摆跨步而出,身后马尾摇晃。
习武之人,走路如一阵风似得疾。
姜云婵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才勉强跟上他。
少男少女一前一后,隐入了院中的桃花林。
沈倾望着娇娇女跌跌撞撞的背影,更愧疚了:“本应砚儿多照顾皎皎才是,如今反倒让皎皎照料他!臭小子今日不知撒什么野?婉婉对不住啊。
纪婉不以为然摇了摇头,“砚儿啊,他是个好孩子。”
虽说是谢砚面上瞧着有些不着四六,但方才茶盏飞溅的时候,纪婉瞧见谢砚下意识挡在了姜云婵身前,挡住了碎瓷片。
孩子本性是不坏的,也有担当。
所以,孩子们自己的婚事,何不让孩子自己多接触接触,再做决断呢?
彼时,姜云婵跑得香汗淋漓。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小院,腿脚发软坐在桃花树下的石凳上,一边连连拭汗,一边吩咐夏竹:“你去把爹从西域带回来的金疮药取来,给子观哥哥上药。”
“喏!”夏竹正要退下,一只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谢砚坐在姜云婵对面的石凳上,扬了下眉梢,“姨母不是说让妹妹帮我上药吗?”
“我?”姜云婵看着他满头的伤,眼中闪过一丝惧意,“你伤得太重,我不会包扎。”
“妹妹以后嫁给我,总归要学会伺候夫君的呀。”谢砚挺直脊背坐着,扬起头,等着她伺候。
姑娘坐在对面,紧绞着手帕不肯。
谢砚半晌没等到回应,斜眼打量了下规规矩矩端坐的姜云婵,“三从四德,以夫为纲,妹妹莫不是要违逆祖宗的教诲?”
“我没有!”
这帽子扣下来,对北盛闺中女子来说可是大罪。
姜云婵也是读女德女训长大的,虽是不情愿,但还是站起来走到谢现身前,一圈圈拆开他脸上的布条。
他的伤太严重了,血迹几乎浸透了布料,能拧出血水来。
那血尚且温热,姜云婵哪怕翘着兰花指,也不可能避免手上全染了他的血。
她半闭着眼睛不敢看,持着药刷胡乱往他脸上涂药。
忽而,尾指触碰到了一团黏糊糊的东西。
“嘶!”谢砚倒吸了口凉气,玩世不恭地笑了笑,“妹妹往哪儿摸呢?"
“对不住!”姜云婵也不知自己摸到了什么,仓惶睁开眼,俯视下去,正对上谢那张血肉模糊,已经辨不清五官的脸,其上全是血迹和伤疤。
“啊!”姜云婵连忙扔了布料,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不是说被蛇咬得吗?”怎么会毁容?
姑娘带着哭腔。
少年却不以为意耸了耸肩,“被蛇咬之前,还被沙漠的狼撕了脸皮,还有战马踩碎了鼻骨,还有......”
谢砚瞧着姜云婵已经吓得呆若木鸡了,摸了摸血糊糊的脸,“所以以后,劳烦妹妹得习惯我这张脸了。”
这怎么习惯?简直比《山海经》中的精怪还吓人。
若真与他成婚,岂不夜夜要对着这样一张鬼脸入睡?
姜云婵怯怯退了半步,小心翼翼打量那张辨不清五官的脸,“难道没有军医能治好吗?再不行,可以去京都找太医呀。”
姑娘的话音软软糯糯,满是关切。
少年则不以为然摆了摆手,“治好了也没用。”
“为何?”
“因为………………因为治好了也还是会再受伤啊!”
“战场不比你们江南水乡安稳,哪日不得挨刀枪棍棒?伤了又治,治了又伤多麻烦?”
“再者啊,下个月我还立了军令状,攻敌营,指不定身首异处,还治这脸作甚?”
“身首异处?”姜云婵想到他这颗血肉模糊的头在地上打滚的场景,险些晕过去。
赶紧屈膝行了个礼,“金、金疮药不够用了,我去取药。”
话音未落,姑娘步履匆匆往桃花林外走了。
走着走着,提起裙摆,小跑着逃之夭夭了。
谢砚目送姑娘仓皇的背影离去,回眸饶有兴味摩挲着石桌上的半罐金疮药。
副将从桃树林里走出来,不明所以挠了挠头,“少将军何苦吓人家姑娘?”
“不吓她,如何退亲?”
谢砚可不想娶妻。
他的外祖是镇国公,母亲是安平侯,他怎可落后?
他的志向在战场,不在内宅。
可是,他若直接登姜府的门退亲,一则娘亲非得扒了他的皮,二则姑娘家被退了亲,定然受人指点,以后再嫁也难。
所以,倒不如他装出一副纨绔模样,吓退姑娘,让姑娘家主动退亲。
日后旁人谈起了,也是他谢砚不才,配不上姜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