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3 章(2 / 2)

入我樊笼 一念嘻嘻 5161 字 5天前

“国公爷若此时远赴沙场,只怕京中小人作祟,对国公爷不利!”

“请国公爷三思!请国公爷留在京都!”

离离草原上,玉麟军齐声请命。

那时的谢还很小,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他看着外祖苍凉的孤影,知道也许此一别便是永别。

他抱着外祖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外祖别走!外祖别离开砚儿。”

胡须花白的老国公将他架在肩头,指着风沙滚滚的北地,“砚儿乖,那里有人需要外祖啊!”

六旬老将的脸上满是坚毅,去时一身傲骨,回时成了人人喊打的叛军。

他亲眼看着外祖被凌迟至死,却不曾从他眼中看到过一丝后悔。

外祖曾经告诉过谢砚:人因为有羁绊,才畏惧生死。

也因为有羁绊,才不畏生死。

外祖的羁绊是天下苍生。

谢砚是个自私的人,他自问没那么大的胸怀,他只愿为一人劈开这条荆棘路,求一丝生机。

哪怕......以命抵命。

安塞峡谷,炮灰连天,地动山摇。

那样的威力足以撼动周围数座村庄。

明月村的小四合院也因此晃动不已。

姜云婵卧在榻上,捂着胸口连连咳嗽。

夏竹放下帐号,挡住了房梁上掉下来的瓦砾。

“说是玉麟军和虎贲营开战了。”夏竹抚着姜云婵的后背,“世子做的先锋。”

姜云婵神色一凝,没再说什么,倚在靠枕上,继续绣着小肚兜。

她面如死灰,唇色苍白干涸,俨如枝头快要凋零的桃花,摇摇欲坠。

姑娘自那日与谢砚说开后,在心里的弦断了,身体的颓势日渐显露出来。

她吃了那么多鱼,毒害孩子的同时,何尝不是毒害自己。

夏竹心里知道姑娘恐熬不过这一关了。

可人不能到死,还将自己的喜怒哀乐都锁于心底,做一个没有感知的木头。

夏竹扶住姜云婵的手臂:“要不我陪姑娘去偏房拜拜佛,求求平安吧?”

姜云婵手上的绣花针一顿,摇了摇头,“他平不平安,跟我有什么干系?”

她马上就要去地底下见爹娘赎罪了,她理应清清白白的去。

怎能和仇人再有任何牵绊?

唯独,对不起这孩子。

只盼来世再补偿吧。

她抚了抚隆起的肚子,胎儿又在她手心蹭了蹭,仿佛撒娇似的。

姜云婵的心跳停了一片刻。

同时,寝房剧烈摇晃,仿佛地震一般。

床头的桃花花灯轰然坠地,姜云婵下意识弯腰去扶。

火苗轰然蹿出三尺高,花灯顷刻燃尽,只剩下灯骨架了。

灯火尽,入轮回。

谢砚送给她的第九十九盏花灯,灰飞烟灭了……………

姜云婵的指尖微微一颤。

连绵着明月村的大荒山腹地,同一时间,也剧烈震颤,撼天动地。

谢现在冲往虎贲营的路上,看到了那传闻中可以救姜云婵的小白花。

它长在悬崖之上,周遭青草绿树被滚落的巨石轧弯下了腰,纵横交错倒在地上。

唯有崖边一簇小白花纯白夺目,向着皎月绽开,穿过山岗的风吹得花瓣颤颤。

谢眸色微亮,翻身下马。

此时,一个火球划破天际,冲着小白花而来。

谢砚立刻腾身而起,将花摘下,护在怀中。

火球正中峭壁,山石扑簌簌滚落,将一切掩埋。

虎贲营显然发现了谢砚的踪迹,火力全部集中过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谢砚犹如一尾小鱼在大浪奔腾的黄河口,避不开浪潮侵袭。

他被石砾一次次击中,终于,不堪重负,倒在了悬崖边上。

碎石倾落,堆作荒墟。

谢的身躯被压在石堆下,银盔已变了形。

血糊糊的视线被石头一层层掩盖,直到再也看不到天光。

他忍着剧痛,用那双伤得可见森森白骨的手,一点点拨开眼前的废墟。

几乎没有力气了,只能一点点一点点地用指尖抠挖泥土。

寂无声响的夜,他如一只蝼蚁图撼动泰山。

挣扎了许久,也只抠出了拳头那么小的洞穴。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撕裂,魂魄在消散。

这一次,好像真的走不出去了呢。

他望着手心里的小白花,眼中却是释然。

起码,他还能救自己的妻儿,就很好了………………

他将那束白色的小野花插在平安锁中,而后将握着平安锁的手伸出洞口。

平安锁坠下,红绳缠绕着他血肉模糊的手臂,在悬崖边上摇曳。

血滴浸透红绳,顺着平安锁滴滴滚落。

平安锁的机关被打开,其内镶嵌的夜光石散发出荧荧火光,好像一只花灯挂在悬崖上。

漫无边际的夜,唯有这点点荧光忽闪,光点时大时小,试图挣脱黑暗。

天地如墨,唯它与月同辉。

此时,虎贲营的炮火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秦骁和陆池会沿着这一点星光,找到这朵小白花。

那么皎皎和他们的孩儿就有救了。

被压在巨石下的谢眼眶微酸,一瞬不瞬凝着那纯白晶莹的光点,仿佛看着她总盈盈含泪的眼睛,那样楚楚可怜,那样让人想要据为己有。

所以,年少不懂事时,他总爱逗她哭,他喜欢看她泠泠水眸里他的影子。

他总觉得她为谁流的眼泪多,便更喜欢谁。

可后来,她再不为他哭了,她总为顾淮舟哭。

他嫉妒发狂,他一次次弄哭她,为了证明她更爱他。

他让她那样美的眼睛,变作了一口枯井。

可惜,前尘不可追。

惟愿,她今后眼中常含笑意。

“愿皎皎长命百岁,岁岁年年好。”“谢砚喑哑祈祷着,手轰然垂下。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时刻,他却看到那朵小白花枯萎了。

花瓣随风散去,徒留一枝枯杆在手中。

他没法救她的皎皎了,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翌日,东方既白。

晨阳照常升起,那点点星光也不过沧海一粟,被浩瀚苍穹悄无声息地吞没。

雁过悄无痕。

山的另一边,响起胜利的欢呼声。

尚且守在明月村的士兵们正奔走相告,“秦将军已经攻破虎贲营,李宪德也被俘虏了!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东陵人呢?东陵火炮呢?”

“陆大人对东陵的甚是熟悉,带着一部分兄弟追击东陵残部去了,想必东陵人短时间不敢再来犯!”

“秦将军英明!陆大人英明!”

屋外,喜悦声沸腾。

许久未曾放晴的明月村天亮的。

碧空如洗,一切宛如新生。

一道晨曦透过窗棂照进了寝房,刺破黑暗。

姜云婵坐在罗汉榻上,就着光线修补着桃花灯。

她第一次做花灯,才知道花灯这般难做。

竹编骨架上全是毛刺,一不小心就会扎破手。

糊灯面也是个细心活,若有一点分心,要么出褶子,要么纸张扯破了,又得重来。

她只是补一个灯,就耗费了一整日的时间,若是要做一盏独一无二的花灯,从设计到制作,只怕费的心力只会更多。

虽然她也并没有很喜欢谢砚做的花灯。

可这盏桃花灯光线适宜,晚间睡觉时点着刚刚好。

所以,她必得要补好!

必须补好!

姜云婵怀着这样心思,手上的动作反而越发慌乱。

灯面糊一次,破一次,怎么也恢复不到最初的模样了。

什么都来不及弥补了。

她仍不停地一次次尝试,忽而,竹编骨架断了……………

门吱呀打开。

扶苍挪着僵硬的步伐,走到姜云婵面前,轰然跪地,“二奶奶,世子......殁了。”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残灯从姜云婵怀里滚落,桃花灯被摔得支离破碎。

风一吹,四散了。

姜云婵蹲身默默捡着碎片,良久,“哦”了一声。

不辨喜怒。

扶苍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又觉得也没什么必要了。

他将谢砚的遗物呈到了桌子上。

“这朵白花应当就是解药,可能已经没用了,二奶奶自行处置吧。”

说完,扶苍退了出去。

姜云婵的目光睇向桌面。

他的盔甲上镶满了沙石飞砾,还有密密麻麻被打穿的小孔,血迹从小孔中渗了出来,将盔甲原本的颜色掩盖,殷红而黏腻。

叠好的盔甲上,放着一枝光秃秃的花杆,只剩一片花瓣恹恹耷拉着。

一阵轻风吹进门。

最后一片花瓣也终于离开花茎,摇摇坠落。

姜云婵伸手去接。

小腹忽而一阵钝痛,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混沌的天地中,她恍惚瞧见山崖之上,荧荧火光随风摇曳。

血淋淋的手臂轰然垂下,光点也随之坠入无尽深渊。

日升月落,关于他的一切埋葬在了那个暗夜中。

她再也等不到长命百岁的第一百盏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