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死在外面又怎样?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姜云婵自六岁进了侯府后,就再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了啊。
明明她在姑苏时,也曾跟着父母走南看北,江南水、塞北雪、西疆......她也曾亲眼目睹。
谁要呆在笼子里,日日夜夜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时时刻刻都要揣度谢砚是高兴了还是生气了?
她又不是他的玩偶!
“就因为我小时候帮过你,就要受这样的报应吗?”她字字泣血,报应两个字如刀刃刮过。
谢砚心口抽疼了一下,“我的心意在皎皎眼里是报应?”
“不是吗?你知不知道被苍蝇黏住,扯不掉,逃不脱的作呕感?”
“你所谓的心意根本就是满足自己的私欲,低贱肮脏,根本不值一文!"
“我最悔,就是当初不该帮你,你和你娘罪有应得,早就该冻死在十年前的冬天!”
......
“别说了!”
谢砚厉声截断了她的话。
姜云婵反而露出释然的笑,一步步走近他,气息如同从窗户缝刮进来的阵阵阴风吹进谢耳朵,“谢砚,你的孩子没了......”
几近诡异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
谢砚赫然看清几滴血滴在她脚下,在绣花鞋上晕开一朵朵艳烈的罂粟。
她肚子里的小生命在流逝,而她仿佛失去了感知,眸中只有解脱的快意。
“皎皎!”谢砚伸手去扶她。
姜云婵后退半步,脚下一软,谢砚的指尖堪堪触碰到她的衣袖。
丝滑的布料从指缝脱出。
这一次,他没能接住她……………
姜云婵倒在血泊中,仿佛枯萎的花儿,失了色彩。
便连枯萎,她也不愿在他手中。
夏竹带着大夫冲了来,将姑娘扶上了榻。
丫鬟护卫们,在房间里穿梭着,血水、汤药被一次次送进送出。
而谢砚怔怔立在原地,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他如同踩在云朵上,身体和魂魄轻飘飘的,随波逐流。
不知过了多久,过往种种云化作雨,烟消云散。
他轰然坠落,狠狠跌在地上。
屋外正电闪雷鸣,雨珠顺着房檐滴落,连成线,在天地之间织就了一张巨网,空气稀薄得让人不能呼吸。
这就是姜云婵口中的不堪重负吗?
谢砚立于回廊下,凭栏望着无尽苍穹。
身后一道烈风刮过,卷起地上的小肚兜,与谢砚擦肩而过。
谢砚伸手去抓,小肚兜却被吹进了风暴中心,被烈风吹得忽高忽低。
绣了一半的荷花脱了线,渐次隐没在了暗夜中。
抓不住了......
什么都抓不住了。
谢砚收回被雨淋湿的手,苦笑一声。
此时,宋大夫猫着腰在身后禀报:“回公子,夫人的胎暂时保住了,不过夫人底子太弱了,不知能保到什么时候。”
“那就流掉吧。”谢砚话音沉闷,没有一丝波澜。
大夫与扶苍面面相觑,面露难色:“这......月份太大了,流掉的话可能一尸两命。’
谢砚隐在袖口的指骨微微扣紧。
宋大夫连忙跪地:“夫人平日忧思过度,又吃了慢性的毒,熬到顺利生产都难,只怕受不得打胎药的寒性。
也就是说,从姜云婵吃有毒的鱼时,不仅没顾及他,没顾及孩子,连她自己也没顾及。
她不惜一切,惟愿他死。
谢砚无力地闭上双眼,吹着冷风。
穿廊而过的风瑟瑟,叫宋大夫心生寒意。
他张了张嘴巴,犹豫再三,“或许、或许还有个法子可解毒。”
“什么法子?不早说!”扶苍剜了他一眼,示意他别磨叽。
宋夫人连忙从药箱里取出发黄的书册。
早前那只死猫着实把他吓坏了。
他溜回家后,心里一直琢磨着这事,特意翻了医典和村志。
“回大人,解药往往傍着毒药而生。十年前明月村疫病时,朝廷派了五名太医皆束手无策,倒是有个村民误打误撞从大荒山摘了一味白色的小花熬成汤喝,竟解了瘟疫,救了百姓。
既然鲶鱼体内的毒与当年疫病有关,是不是也可以效仿此法治疗?”
谢砚轻掀眼皮,随即眸色又晦暗下去。
大荒山在安塞以北,也就是虎贲营如今盘踞的地方。
要想摘取所谓的解药,必得破了虎贲营的防御才行。
他们与虎贲营僵持近三个月,双方损伤严重,想一举拿下,并非易事。
但取解药的事,拖不得了。
谢砚回望了眼窗纸上病恹恹的倩影,沉吟片刻,对扶苍交代:“你看顾好二奶奶!”
说罢,负手走进了雨幕中。
扶苍赶紧撑伞跟在后面,“世子,您也不宜太过操劳!”
他知道谢砚定是要连夜与秦晓会合,冲破敌营。
可世子和二奶奶刚生了嫌隙,所谓关心则乱,这种情况上战场岂不危险。
何况,世子这两个月负伤严重,大军原本计划休整数月再攻,怎可轻举妄动?
“世子最起码包扎一下伤口啊!”
扶苍话到一半,雨中的人趔趄了半步。
扶苍赶紧上前扶住他,只见被雨淋湿的长衫紧贴着谢砚的后背,印出几道殷红的血痕。
他已面无血色,半昏半醒。
扶苍将他扶进了偏房,解开外裳查看。
他后背上已不知包扎了多少层纱布了,有些纱布黏住血肉,尽管再小心翼翼拆开,还是无法避免扯到新生的肉。
后背上刀枪剑戟的伤遍布,仿佛蜈蚣爬满后背,血肉模糊,不忍触目。
扶苍皱眉微撇了下头,取来止血药膏涂抹伤口,“世子这两个月吃苦了。”
谢砚面容麻木,仿佛失去了痛感,“请秦将军来一趟。”
“世子,您好歹休息两天......”
“去!”谢砚抬了下手,“把三叔也叫过来。”
骨哨在暗夜响起,婉转凄凉。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黑衣人跪在了谢砚脚下,望着他身上的伤,担忧不已,“世子要保重身体,若大小姐见着世子这般,必然心疼。”
谢砚面色无波,只一瞬不瞬盯着他,“我问你,皎皎的爹娘是谁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