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隔着树木草丛,主仆俩却如被人扼住了脖颈,恐惧地难以呼吸。
若然被谢砚发现了他们,这层窗户纸也就捅破了。
姜云婵不敢想她又会遭遇他怎样的对待。
主仆二人默默后退,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谢砚同时往两人的方向挪步,步履森森。
每一步都伴随着草地沙沙作响声,如挠在人心上,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忽地,他抽出佩剑,一道银光划破天际,刺痛了姜云婵的眼。
姜云婵脑袋一阵嗡鸣。
“是我!”
此时,一道稚嫩的女声赫然响起。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从草丛中站了起来,朝谢砚挥手,“大哥哥是我呀!我爹娘让我送福气给大哥哥呢!”
“噔噔噔噔!你看!”小姑娘摊开手掌,两只肉乎乎的手心各握着一只红鸡蛋。
这小丫头正是方才那个孕妇家的女儿。
怎么会在这儿?
姜云婵和夏竹为自己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为这孩子捏了把汗。
此时,黑衣人已经绕到了小姑娘身后,扶着佩剑,指骨扣紧。
马匪向来手段狠辣,谢砚亦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小姑娘撞破了他们的交谈,只怕难逃一劫。
那女孩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对着谢砚笑得眉眼弯弯,“我娘说感谢大哥哥大姐姐救了她,特意吩咐我把最大最红的红鸡蛋送过来给你们哦!”
谢砚没搭理,凌厉地眼神逼视她:“你来多久了?”
“早就来了呀!鱼鱼看大哥哥在说话,就没敢上前。”
名唤鱼鱼的小女孩走到方才她蹲的位置,重新蹲下来,撑着下巴,眼睛眨巴眨巴,“我就藏在这儿!我超会躲猫猫的!”
风声骤紧。
黑衣人神色紧张,看了眼谢砚,拔剑对准了鱼鱼的后背。
一道寒芒刺下。
鱼鱼却刚好上前一步,拉过谢砚的手把红鸡蛋放在他手心,“我娘说了,红鸡蛋能把福气传给你们,大姐姐生产的时候就会顺利哦!”
孩子的小手握住了谢砚的食指。
生了薄茧的指腹被软绵稚嫩的触感裹挟。
谢砚指尖微蜷,恰将红鸡蛋握于手心,手上染了些许喜庆的胭脂红。
他迎风而立,默了须臾,抬手示意黑衣人,“你先离开,我来处理。”
“喏!”黑衣人后退两步,转身消失在了密林里。
寂冷的密林中,一时只剩下谢砚和鱼鱼面面相对,他的目光如刀刃一寸寸刮过鱼鱼。
远处的姜云婵都觉后怕。
谢砚却忽地话锋一转,“你娘真说过红鸡蛋能把福气传给姐姐?”
“是的呀!这是送子娘娘传下来的习俗!”
鱼鱼点头如捣蒜,扯了扯谢砚的衣摆示意他蹲下来,神秘兮兮地小声问:“你有没有姐姐的香囊?我娘说把红鸡蛋放在贴身物一起,就会福气满盈哦!”
“没有。”
“那你有没有姐姐手帕呢?”
“没有。”
“咦?那腰带呢?抹额呢?”鱼鱼疑惑地挠了挠头,“我爹身上有好多好多我娘的贴身物呢!
我娘说那叫定情信物,每一对恩爱夫妻都会有,大哥哥怎么会没有呢?
难道大哥哥和姐姐不是夫妻吗?还是不恩爱?"
“我......”谢砚一,暗笑自己着了魔,跟个孩子废什么话。
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不欲再纠缠。
“大哥哥,你红鸡蛋还没拿呢!”鱼鱼抱着一兜红鸡蛋,摇摇摆摆跟在谢砚身后,小短腿频率极快,亦步亦趋跟上谢砚。
但到底不及谢砚腿长,很快被落在身后。
鱼鱼气喘吁吁立在原地,看着谢砚冷硬的背影消失,恍然大悟了一个词,“这就是夫子所说的:恼羞成怒?”
“因为被人戳中痛点,不敢承认,而迁怒旁人?”鱼鱼默念着恼羞成怒”的释义。
天边骤然一阵闷雷。
密林深处,一道阴沉沉的目光射向她。
“啊!”鱼鱼吓了一跳,哇地哭了起来………………
彼时,姜云婵和夏竹趁着谢砚不防,悄悄回了马车。
姜云婵连吃了几盏冷茶,才平复下心口的呕意。
夏竹抚了抚她的后背,安抚道:“姑娘莫要多想,仔细身子。”
姜云婵深吸了口气,将心内的情绪咽了下去。
她离真相越来越近,离报仇越来越近,就更该稳住,不叫谢砚察觉异常才是。
她深深吐纳,“我没事,也不知那孩子怎样了?”
说到底是那孩子帮她们挡过一劫。
不知谢能不能放孩子一马?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孩子的哭声。
姜云婵眼皮一跳,掀开竹帘往外看。
一个胖嘟嘟的身影正摇摇晃晃从密林里跑出来。
“大姐姐救我!大哥哥坏!大哥哥坏!”
鱼鱼伤心欲绝,猛地扑进了姜云婵怀里。
姜云婵措手不及,拍了拍孩子的后背,“鱼鱼不哭,怎么了?”
“大哥哥他......他扯我头花!”鱼鱼指了指密林深处。
此时,谢砚姗姗而来,手里攥着根断了的头绳。
而鱼鱼好好的两根羊角辫,一边散开了,一边颤巍巍翘上了天。
“鱼鱼和爹娘下午就要离开这里了,鱼鱼还要跟小伙伴们道别呢!这个样子去见好朋友,铁柱和燕燕要笑话我的,呜呜!”
小姑娘越说越伤心。
姜云婵不曾哄过孩子,一时也手足无措,瞪了眼谢砚,“你自己惹的,你自己来哄!”
“我没惹她。”谢砚道。
“我不管,你来哄!”姜云婵还挺强势。
谢砚约摸看到她以后如何当娘了。
无奈叹了口气,踱步上前,弯腰打量着姜云婵怀里的孩子。
琢磨了许久措辞,挑眉道:“你要是再哭,把眼睛哭肿了,丑丑的,铁柱和燕燕更不喜欢你了。”
鱼鱼怔了须臾,望向地上的水滩里狼狈的自己。
忽地,哭声又提高的一个度,时震耳欲聋,满天作响。
“谢砚!让你哄她,谁让你威胁她了?”
男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姜云婵的耳膜都快震碎了,忙抱起鱼鱼,温柔地哄:“好了好了!不哭了!姐姐给你扎头发好不好?”
“姐姐扎头发可好看了,我会羊角辫,双垂髻,还有双螺髻哦!”姜云婵慌手慌脚,从妆匣里取出各式珠。
鱼鱼看着妆匣里的小红绒花,哭声才渐歇,哭嗝还一个接一个停不下来。
姜云婵真怕又刺激了这孩子,赶紧站起来,给孩子梳头发。
鱼鱼刚好平视着姜云婵微隆的小腹,一边哽咽,一边坐到了地上:“姐姐坐板凳,鱼鱼坐在地垫上就好。”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姜云婵怀着身子,的确站不了多久,便也不推辞重新坐下,掀开帘子,让阳光照进来。
而后手持白玉牛角梳,一缕缕帮孩子梳着头发。
青丝寸寸垂落,被她柔软的指接住,编成一股。
暖阳照着姜云婵的侧脸,让哄孩子的她身上多了一份坚韧的温柔。
谢砚看着这样的姜云婵,想着将来的一家三口,嘴角不觉牵起一抹温润的笑。
他默默换了个位置负手而立,用高大的身姿为姜云婵挡住刺眼的日光。
夏竹打水回来时,正见这温馨的一幕。
若不是造化弄人,这样的一家三口,有娘亲坚韧温柔,有爹爹强大体贴,他们孩子应该会很幸福吧?
夏竹想到将来要发生的“意外”,心里不是滋味。
可能现在只能人生得意须尽欢吧。
夏竹不敢过多思考将来,上前轻笑道:“世子小时候就爱扯我们姑娘的头花,怎么到现在还不曾改?又弄哭小姑娘了?”
谢砚有些无奈。
方才明明是这小丫头出言不逊,谢砚还没说什么呢,丫头吓得拔腿就跑。
树枝勾掉了她的头花,她浑然不觉。
谢砚好心帮她捡起来,她倒恶人先告状了!
“一个头花,何至于如此哭闹?”
“你知道什么?”姜云婵一边帮鱼鱼扎双螺髻,一边为鱼鱼打抱不平,“人家小姑娘扎漂亮的头花,自然是要去重要的场合,见喜欢的人。你给鱼鱼扯坏了,孩子一会儿怎么见朋友?"
姜云婵嗔他。
谢砚神色微怔,也上了马车,掀开衣袍坐在姜云婵身边,碰了碰她的手臂,“皎皎刚说,扎漂亮的头花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见………………”姜云婵侧过头,正撞进他不怀好意的笑眼中。
姜云婵恍然意识到说错了话,娇哼:“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小时候扎的都是破头花,丑头花!”
她不说还好,这样欲盖弥彰,谢砚很快就忆起在慈心庵时,她曾满怀期待指着自己头花上的小兔子,眼睛眨巴眨巴,问他:“子观哥哥,好不好看?”
那时候,谢砚也不知道为什么总爱惹她生气,扯了她的头花,惹得她哭。
之后,又连求带哄把姑娘哄开心。
如此循环往复。
如今,谢砚才知头花还有这样的含义。
他歪头望着她,戏谑地笑:“所以皎皎小时候扎小兔子头花,是因为要见喜欢的人?”
“才不是!”姜云婵一急,手上的动作略重。
被无故扯了头发的鱼鱼,像是开关被打开,俨然又要放声大哭。
“好了好了,不哭了,都是大哥哥坏!”姜云婵和谢砚几乎同时开口。
两个人相对而视,姜云婵催促道:“你下去吧!别胡说八道,打扰我们!”
谢砚有点舍不得下车了,“外面冷。”
“那你也下去!”姜云婵娇哼一声,继续执起梳子。
谢砚握住了她的手,心血来潮道:“不如我给皎皎梳头,当作我从前不识佳人意的赔礼?”
“我才不要!”姜云婵断然拒绝了。
谢砚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搅弄风云,舞刀弄剑都行,盘发髻是不是太勉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