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婵想到此处,头皮发麻,退了一步,极力想撇清他的气息。
可从谢砚的视角俯视下去,只瞧她长睫低垂,柳眉轻蹙,仿佛是在耍小脾气。
谢砚只当她是因为他阻拦她救人,所以不高兴了。
她怀着孕,谢砚并不想在这些小事上让她不如意,语气软了来,“好了,你想救就救吧,我教你怎么做。”
姜云婵有些讶异,掀起长睫。
夏竹也取了人参片回来,惊讶道:“世子怎么来了?”
“去打盆水来,这妇人这么久没生下来,约莫胎位不正,需得帮她正一正胎。”
谢砚刚挤进人群时, 听得旁边人的讨论, 大概已知孕妇的情况了, 对护卫使了个眼色,“把闲杂人等都拦在百步之外,谁再吵嚷割了他的舌!另外,去请稳婆过来。”
他说起话来总有条不紊,这让姜云婵心里安定了些,指了指地上越汇越多的血迹,“只怕等不到稳婆来了。”
谢砚略瞟了一眼地面,转头背对着妇人,交代姜云婵和夏竹:“需得推拿,把胎儿往右旋转正过来。”
“你们俩一人大些力气推拿,一人帮着妇人调整呼吸,用力需得有节奏些。”
谢砚沉稳地一句句交代着,姜云婵和夏竹依着他的法子行事。
费了好一番力气。
忽而,妇人身下传来婴孩的啼哭声。
“生出来了!”夏竹惊喜叫出了声,抱起婴孩给那妇人看。
同时,不禁朝谢砚投去崇敬的眼神,“世子怎么连接生都会?”
谢砚余光看了眼姜云婵,不置可否。
此时,稳婆被护卫连拉带扯,跌跌撞撞赶来,对着谢砚满脸的褶子赔笑:“这位公子是读过《十参论》和《大全良方》吧?”
稳婆听谢砚方才口中所述,分明是书中记载的生产法子。
可一个男人研究这等书作甚?
稳婆瞟了眼姜云婵微隆的小腹,立刻心领神会,“姑娘离生产还有些时日呢,郎君就如此细致提前研习了,姑娘真真是好福气。”
“婆婆还是去看看产妇吧!”谢砚并不欲与这等油嘴滑舌之人多言,递了锭碎银堵住她的嘴。
面上,仍恭谦折腰比了个请的手势:“产妇和胎儿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后面就劳烦婆婆了!”
“公子客气!”稳婆摩挲着手上一锭亮晶晶的银子,嘴咧到了后脑勺,忙接过血糊糊的孩子,处理余下的事去了。
产妇转危为安,姜云婵转身去溪边洗手。
净了手的血,她才仰起脖颈,对着碧空缓缓吐了口气。
气息吹拂起额头上碎发,飘飘扬的,晨曦落在她鼻尖,衬得她侧颜温柔。
身后,谢和夏竹都为之一怔。
似乎有许多天,不曾在姑娘脸上看到松懈的表情了。
她能有些许生机,谢砚心里亦松泛了许多,上前打横抱起她,回了马车。
姜云婵身体突然悬空,吓了一跳,抵着他的肩膀,不停扑腾双腿,“谢砚,你、你做什么?”
“接生都不怕,我抱抱就怕了?”谢砚笑着揶揄。
跨进马车时,顺手放下来竹帘。
马车里的光线随即被遮挡,只余一线暖阳从车帘缝隙透进来,随着帘子摇曳,光线昏暗暗的。
“这两日,有没有想过我?”谢砚充满磁性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车厢里。
层层叠叠。
姜云婵默默往马车角落缩了缩,抿唇不语。
谢砚其实也知道自己听不到想听的答案,但莫名地想问。
结果,显而易见,没有意外发生。
谢砚蹲到了她膝边,把她困在马车一隅,又问:“身上的伤如何了?”
“无碍!”姜云婵摇了摇头。
谢砚不放心,掀开她的小衣一看,只见小腹上留着一道刚结痂的疤痕。
虽然不深,但离孩子很近很近了。
若差分毫,就伤了他们的骨肉了。
谢砚眸中担忧之色更浓,耳朵贴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听了听。
他风尘仆仆彻夜赶来,耳尖冰冰凉的,碰到姜云婵的肌肤,她紧张地小腹一缩。
谢砚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小腹,如同哄婴孩一般,“宝宝别怕,爹爹回来保护你和娘亲了。”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姜云婵腹心,像南方过境,绵而暖。
姜云婵肚子里生出一股奇异的暖流,仿佛孩子真与他有感应一般,暖流蔓延向她的四肢,心脉。
姜云婵指骨扣紧马车板凳,想将那股不可控的情绪压下去。
她一瞬不瞬盯着单膝跪在她眼前的男人,不停告诫自己:
就是这个男人的娘虐死了她的爹爹娘亲!
就是这个男人给她带来了一次又一次的灾难!
脑海里的血腥画面不停穿梭,仿佛是上天在提醒她报仇雪恨,在告诫她要尽快赎罪!
她血液汹涌,猛地抽出了玉簪,对准了他的后脑勺
几乎是同一时刻,谢砚突然抬起头来,凌厉的目光落在玉簪上。
他比荒漠里的狼还警觉,猎物妄图挣扎的那一刻,他便能嗅到危险的气息。
?然寒气寸寸掠过姜云婵的手腕,她才恢复了理智。
谢砚这样连睡觉时都半眯着眼,枕下藏刀的人,谁能被轻易谋杀呢?
姜云婵得稳住情绪,依计而行。
她腕子一抖,发簪转而移向桌上的桃花灯,去挑了挑灯芯。
车厢里亮了许多。
谢砚才看清烛光下,她红肿的眼眶,蕴着盈盈春水。
“怎么了?”谢砚眸色软下来。
姜云婵咬了咬唇,“太黑了。”
“我......有些怕。”她娇音带泣,指着窗口,“李清瑶就是趁我睡着,从那边爬进来的。”
车窗内的白色纱帘飘摇,其上印着个血手印,血迹顺着窗帘蜿蜒流下来。
便是男子看了这场景,也难免心悸,遑论最怕黑的姜云婵。
“这次,是我考虑不周,让皎皎受惊了。”
谢砚没想到强如秦晓也没办法护住姜云婵,所以他一贯的想法没有错:只有他,能护得住妹妹。
他坐到她身侧,将她的脑袋放在肩膀上,轻拥着瘦小的人儿,“以后哥哥去哪儿都带着皎皎,可好?”
姜云婵鼻头发酸。
她明知跟仇人亲热是会遭良心谴责,遭天谴的,可她不得不先软下来。
她要谢砚深爱她,深爱这个孩子,爱进骨子里,爱到可以为之去死。
姜云婵微微点了点头,酸楚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掉落下来。
“那你以后不能再欺负我!”姑娘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
谢砚轻刮了她红彤彤的鼻头,“我何时欺负你了?”
姜云婵的眼眶、鼻头更红了,眼见泪要决堤。
“好啦好啦,从前都是我的错。”谢砚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
姜云婵好不容易愿意跟他说话了,他亦愿意敞开心扉。
既然上天给了他们一个孩子,也许就是给他们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
谢砚不想孩子生下来以后,日日看着爹娘剑拔弩张。
他最能体会那种无措的孤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