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糯又惊慌的声音倏地传来。
谢砚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立刻翻了个身将姜云笼罩在身下。
锋利的狼爪登时划破谢砚的后背,白衣上五道血痕立现,皮肉翻飞。
谢砚倒吸了口凉气,语不成调,“你可受伤了?”
“狼!狼!”姜云婵恐惧地呢喃着。
谢砚拾起地上的软剑,催动腕力推了出去。
银光乍现。
软剑顷刻飞出,穿透苍狼的头颅,鲜血四溅。
谢砚宽袖一抬,替姜云婵遮住了扑面溅来的血花,“狼已经死了,别怕。
话音未落,却见姜云婵脖颈上一道一指长的伤痕渗出血来。
血流潺潺,染红了半边脸。
谢砚赶紧捂住姜云婵的伤口,可血怎么也流不尽,顺着染湿了鬓发,染红了衣襟。
姑娘清瘦的脸上没了血色,双目轻阖,呼吸短促。
脖颈上的伤,是会要命的!
谢砚登时面色煞白,轻拍着她的脸颊,“皎皎?皎皎?”
姑娘迷迷瞪瞪,嘴唇翕动着,声如蚊蝇。
谢砚附耳贴近她唇畔,才听女子孱弱的声音道:“有狼,哥哥小心,小心......”
谢砚不可置信怔在了原地。
但姜云婵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细想,立刻打横抱起姑娘,不走盘山路,径直往陡峭的山坡下冲。
山间积雪未化,谢砚几步一滑,一向端方持重的公子连步伐也不稳住,衣衫上溅了泥,玉冠歪歪斜斜的。
一路冲到了山脚。
谢砚将姜云婵放在马背上,打马扬鞭,风驰电掣奔赴侯府。
他的身后,飞雪漫天。
脚下泥,肩上霜,追不上他的步伐。
一望无际的空旷雪地里,唯留下一串殷红的血痕。
一炷香的功夫后,谢砚将姜云婵抱回了闲云院。
彼时,姜云婵已经晕厥过去,双手垂落下来。
“请大夫!快请大夫!”谢砚将没了生息的姜云婵抱上了榻。
闲云院中丫鬟婆子忙开了,一盆一盆血水往外端。
谢砚坐在脚凳上,一瞬不瞬盯着把脉的大夫。
须臾,大夫拱手道:“世子安心,姑娘脖颈上的伤不要紧,休养数日便好了。”
“那她何以昏迷?”
“盖因姑娘被狼群或是血腥场面吓到了,缓一缓就好。”
“可她流了很多的血。”
谢砚现在心中五味杂陈,关心则乱。
大夫则担忧地望了眼谢砚的后背,“姑娘身上的血大多是狼血,还有一部分是......世子自己的血。
公子的白色氅衣早被鲜血染透了,后背上几道爪印撕开衣衫,血到现在还在潺潺流着。
又因打马回京,被风霜雨雪侵蚀,伤口血肉模糊。
“世子的伤才要紧,您快躺下,我替您处理伤口。”大夫连忙去搀扶谢砚。
谢砚这才缓觉后背皮肉撕裂的痛楚,倒吸了口凉气站了起来,却一个踉跄。
视线模糊不清了。
眼中最后的画面,满屋子丫鬟小厮惊恐地涌过来扶他………………
寝房里,人来人往,一直到傍晚才安静下来。
姜云婵艰涩睁开眼时,销金帐随晚风摇曳,流光浮动。
透过帐幔缝隙看去,圆桌上的博山炉中青烟袅袅,檀香气若有似无飘荡在空气中。
一切显得那般静谧而祥和。
姜云婵短暂舒了口气,她终于不是躺在慈心庵的禅室了。
她迫切地想要看一看不一样的风景,艰难撑起身子下榻,才发现隔着珠帘的外室里,谢砚正俯趴在罗汉榻上。
他未着上衣,露出坚实有力的后背,充满了力量感。
只是背上生了五条血痕,榻边还扔着一件血淋淋的衣服。
大夫正半蹲着为他清洗伤口,手中毛巾染成了殷红色。
姜云婵挑帘走过来,“世子,没事吧?”
“世子身子不好,方才晕倒了,需得好生调养。”大夫答道。
姜云婵怔了须臾,“世子身子不好?”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世子不也是人吗?”大夫摇头笑了笑。
谢砚虽是习武之人,看着比寻常人结实些,但这几个月实在遭罪了。
加之风寒一拖再拖,今日又失血过多,难免支撑不住。
“世子劳累过度,姑娘得费心多关切些才好,否则年纪轻轻落下病根,可就积重难返了。”
姜云婵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在她眼里,谢砚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从来巍然不动。
她没想过谢砚也有倒下的一天,她悻悻然接过大夫手中的巾子,“我帮他清洗吧,劳烦大夫先去熬药。”
“那就有劳姑娘了。”大夫端着血水,躬身出门了。
姜云婵坐到榻边,继续帮他清理还在流血的伤口。
每道伤口都有两指之长,其中一条伤格外深,已经见骨了。
姜云婵只是旁观都觉毛骨悚然,撇着头不敢仔细看。
可说到底,谢砚其实也为她挡了致命一击,她总不能不尽心。
姜云婵强忍着不适,跪坐在榻边,趴在他背上,一边小心翼翼清洗,一边吹着他的伤口。
柔软温热的吐息,一寸寸拂过谢砚的后背,血终于止住了。
姜云婵松了口气,端起水盆,正要起身。
一只大掌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再陪我一会儿。”
谢砚闭眼趴在枕头上,鸦青色的长睫轻扫着下眼睑。
盖因昏厥过,他的声音格外慵懒,带着浓浓的鼻音,颇有撒娇的意味。
姜云婵瞧他嘴角扬着得意的笑,蹙起柳眉:“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哪有?我刚刚才醒。”
谢砚的确刚醒不久,一恢复意识,就感觉到后背上柔软的指尖正拨弄他的伤口。
姑娘柔软的身子贴着他的腰侧,那样暖,那样绵,谢砚怎舍得睁眼?
于是,略闭眼享受了一会儿。
“皎皎怎么这么好?”谢砚深邃的瞳中蕴着笑意,浓得化不开,仿佛能把人融化了似的。
姜云婵慌忙抽手,转头离开。
谢砚却拽着她的手不放,轻轻摇晃着,“你且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放你走。”
他虽病着,可手部力量仍然强势,姜云婵根本挣脱不开,只得瓮声问:“什么嘛?”
谢砚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附耳贴近。
姜云婵蹲到榻边,只听他低磁的声音拂过耳垂,“为什么要跑进林子里救我?”
姜云婵侧头避开他灼热的吐息,“自然是因为我听到村民们说林子里有狼,才跑过来给你报信的。”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救我?”
谢砚此时对她如何知道狼群的事,并没有太大兴趣。
他脑袋里都是姜云婵突然扑出来,嘴里不停呢喃“哥哥小心”的画面。
她竟会舍生救他。
这件事让谢砚至今无法消化。
姜云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咬了咬唇,“我不知道。”
“皎皎会知道的,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谢砚凝望着她绯红的侧脸,粉腮玉面,细若凝脂,比三月的桃花还要上几分。
他忍不住仰头,轻吻了下她的面颊。
他的唇薄而凉,可姜云婵却耳根一热,慌张站了起来,“我去打水了!”
说着,姑娘疾步夺门而出,连门都忘了带上。
房檐上的雪光照进屋子里,比月色更皎白。
谢砚目送雪地里一串小巧的脚印,眼中笑意愈深。
姜云婵垂着头,步履匆匆到了井边。
明明人已经到了浆洗房,层层围墙阻隔着,可姜云婵还是感觉身后有一双缱绻的眼睛盯着她。
她思绪纷乱,手里搓毛巾的动作不停加快,恨不得把毛巾搓烂了。
“你就这般心疼他?为他挡狼的攻击就算了,怎还大寒天为他洗衣?”
水盆中浮现出薛三娘的容颜,蹙着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姜云婵神思恍惚,没有说话。
薛三娘就更恼了,“谢砚那般囚禁你,你倒还为了不顾死活,你知不知道他娘就是......”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我差点就命丧黄泉了?”姜云婵猛地起身,打断了薛三娘的话,心有余悸舒了口气,“谢砚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对付的。”
谢砚此人心机深沉,连长公主的同心蛊、马匪寨里的炸药都拿他没有办法,叶家凭什么觉得几匹狼就能解决谢砚?
如今再回想谢砚上山之前,那些阴阳怪气的话,显然他早已察觉了山中有危险。
如果当时,姜云婵和薛三娘继续隔岸观火。
那么等谢砚处理完九峰山的狼,就会转过头来清算她和薛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