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来坐。”谢砚语调温润,比了个请的手势,姜云婵坐在自己对面,“其实我是在想一些事,熄了灯想,心比较静。”
“世子为何事忧心?”姜云婵小心翼翼关上了门,坐到了罗汉榻边沿。
最后一道光被掩住。
谢砚匿于黑暗中,揉了揉鬓角,“我在想很快就是妹妹的生辰了,如何安排,妹妹欢喜?”
“原是如。”姜云婵暗自松了口气,“今年侯府事多,世子不必再为我心忧,何况......”
何况她现在还顶着舞姬的壳子,连脸都不能示人,像暗地里的老鼠,还有什么资格过生辰?
姜云婵长睫轻颤,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
谢砚忽略了她的拒绝,继续“要不要请远恩大师入府诵”
远恩大师是瞿坛寺的主持,声名远扬,就是皇亲国戚想请他也未必能成。
10年前,姜云婵生辰时,谢砚曾亲自去请远恩大师过府。
当时, 吸引了不少礼佛的达官贵戚来府。
芸芸众生中,姜云婵也难红光满面,像那初生的花蕾,重现生机。
谢砚一直以为是佛念到了她心坎里。
今日,他观摩了手中的“心”000道,原来那日顾淮舟就坐在她旁边。
众人诚心拜佛时,谢砚余光看着她的笑颜时,她的手正偷偷从桌子下面伸向了顾淮舟,小心翼翼递了张纸条过去。
少男少女指尖相触,少女春心荡漾,红了脸颊。
谢砚自嘲似地轻笑一声,继续翻阅着“心”。
这些书都是从顾府送过来的,每一本的夹层中都藏着一封信。
字字句句记录着两人相识相的过往。
曾无论别人怎么说,谢从来不相信是妹妹主动亲近的顾淮舟。
直到这些信展现在眼前,谢砚道,那只伸向顾淮舟的小手正是两人幽会的开始。
谢砚低垂眼睑,一页页翻看着娟秀字迹,半晌不语。
空气如凝固了一般,只听到书页翻动的响声。
姜云婵瞧不真切对方的神情,只能顺着他的话继续小心翼翼地应对:“我近日身子不爽,请人太过喧闹,反不如自己静心礼佛好。”
“妹妹说是,还是独自在禅房抄更叫妹妹愉悦。“谢砚淡淡附和。
当年那个生辰,大师到一半,她也是这样跟谢砚说,然后独自回了禅房。
谢碗瞧她步履匆匆,神色慌乱,跟过来探望她。
他敲她的门,她:“妹妹可无恙?”
“我染了暑气,需独自休息片刻。请世子先回吧,若把病过给世子就罪过了!”
门的另一边,姜云婵隔着窗户屈膝行礼,气息奄奄。
谢砚望了眼大日头,心下担忧,但不敢强行进去吓着她,便叉手回礼,“那妹妹先休息,晚些我再来看妹妹。”
谢砚有走远,在烈日下守了半个时辰,之后宾客盈门,他不已离开,将生辰礼放在了门边。
他再回来时,禅房已无人了,生辰礼也不见了。
那是一套他特让人去姑苏打造的东海水晶头面,还有一幅谢砚亲手所绘的画像。
谢砚一直以为她休息好了,便收下了他送的生辰礼离开了。
可今日看信,原来不是。
那日,姜云婵不许谢砚入禅房,是因为她约了顾淮舟在。
他在烈日中待时,顾淮舟正将一只玉镯戴在姜云婵腕上。
“婵儿莫嫌弃,虽不是什么好玉,但是我娘留给、留给…………”书生话到一半,红了脸。
两人在点灯的空间里对视。
姜云婵踮起脚尖吻了顾淮舟的脸颊。
那是她的初吻,也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别人。
少如紧张羞怯,红着脸跑出了禅房。
他们就定情了。
可放在门边的生辰礼呢?
约莫是少女仓皇逃离时,未曾察觉,将它踢进了泥地里。
至于它们去哪了?或是被人拆了卖了,或是被踩进泥巴里碎了烂了,无人晓,也无人在......
谢砚指尖紧紧摩挲着心直至扉页起了褶子。
昏暗的空间里,姜云婵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指着她的脖颈,一点点收紧。
可她不知道这只手从何处来。
未知的恐惧,叫姜云婵坐立不安,生了怯“世子要是忙,我先不打扰了。”
“我给世子备了晚膳,世子抽空用些。”姜云婵将食盒里的汤盅放在谢砚面前,这就福身要退。
谢砚的书也终于翻到了最后一本,合上扉页,轻放在桌上,“不忙,妹妹难有心,我怎能冷落?妹妹做了什么?"
视线模糊不清的空间中,他的声音沉稳温润,有丝毫棱角。
姜云婵咽了口气,重新鼓起了勇气回应:“做了鱼汤,还有些枣泥糕。”
她从不知道,他有多讨厌鱼汤!
在他七岁那年,饿肚子的冬叫他曾生食过慈心庵里的锦鲤。
那味道恶心极了!
令他想起来就作呕!
可她还是次次给他送鱼汤。
谢砚今日懂了,是因为顾淮舟喜欢喝鱼汤,她习惯性煲鱼汤。
谢砚眼底蕴了雾气,低低一笑:“我手臂上的伤犯了,劳烦妹妹喂我。”
“我……”云婵有些迟疑,可她今日必然要让谢砚喝掉这鱼汤。
她吹了吹汤汁,隔着矮将汤匙递到了谢砚嘴边。
“够不着。”谢砚端坐着,不肯弯腰。
姜云婵只好绕过桌子,蹲在了他身边,将汤匙递了过去。
“还是够不着。”
“......”姜云往前挪了挪,因为呼吸急促,盈软的胸口时不时触碰到谢砚的膝盖。
谢砚的声音渐渐嘶哑,“还是够不着。”
姜云婵无所适从,怔在原地。
谢砚忽拦腰将她抱坐在了腿上。
坚实蓬勃的量包裹住了姜云婵,她吓赶紧要起身。
谢砚扶在她腰间的手异常强势,姜云婵动弹。
“妹妹怕什么?妹妹不是有坐过。“谢砚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耳根后。
她都敢主动吻别人,其他的事有什么不敢呢?
谢砚一直以为她拘谨守礼、尊佛重道。
原来,她在别处,殷珈很!
原来,一切的礼仪规矩都只是对谢设!
真是他的乖妹妹啊!
是他,太不了解她了。
不过,关系,后半生还长呢,他有的时间仔细地深入地一寸寸地了解她。
谢砚生了细微胡渣的下巴在姜云婵脖颈处轻蹭了蹭,“妹妹喂我吧。”
酥酥麻麻的刺痛感传来,姜云婵脊背一僵。
可汤都快送到他嘴里了,有不哄他喝下去的道理。
姜云婵余光扫了眼他腰间的钥匙,颤颤巍巍将汤再次递到了谢砚眼前。
汤匙的水面上,圈圈涟漪绽开,倒映出两人相互依偎的身影。
谢砚从水面中轻易捕捉到了她眼神的去向。
仅仅是一把钥匙为饵,她就乖乖来他身边了。
他很好奇,她为了顾舟,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谢砚不动声色启唇,就在汤汁沾染到唇瓣时,他眉心不可见地蹙了下。
“妹妹当真要让我喝这鱼汤?谢砚抬起眼眸,与姜云对视。
两人的视线在一拳之隔的位置交汇,呼吸交织,盘根错节。
他身上温和的檀香与凌冽的气息交相融汇,钻进姜云婵鼻息。
那种复杂的味道,让姜云婵的呼吸停滞了片刻。
谢砚莫不是发现汤汁里的蒙汗药了?
可那药无色无味,谢晋在她院子里饮过次,都不曾发现蹊跷。
姜云婵自认那药有任何破绽,她不能露怯,展颜道:“许婆子说世子一日未进食,特让我来送些吃的,若是世子不想现在吃,晚些也行,可莫要饿着自伤体肤。”
姜云婵完地解释了她为何要来送晚膳,合情合理。
谢砚默了须臾,“我只妹妹,真的想让我喝汤吗?”
“我自然希望世子身体康健。”姜云婵恰到好处莞尔一笑。
谢砚亦回礼貌的笑“妹妹如如关心我,我定不让妹妹失望。”
他滞了须臾,启唇饮下了那勺汤汁。
姜云见勺里的汤汁见底,心中既紧张,却隐隐期待着什么。
她一勺勺将鱼汤喂进了谢砚口中。
谢砚做任何事都不疾不徐,喝汤亦不例外,喉头上下滚动,一口口慢慢地咽。
这对姜云婵来说是个漫长的过程,她连呼吸都不敢有丝毫错漏。
汤喝了一大半,谢砚悠悠打破了沉默:“妹妹,还记”这间禅房吗?"
姜云婵身体里的弦紧绷着,什么都思考不过来,心不在焉摇了摇头。
“那妹妹可听过一个词叫......金屋藏娇?”谢砚一边说,一边不紧不慢地将姜云婵鬓边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
一丝丝一缕缕,犹如蚕丝缠绕着她,丝为茧。
她呼吸不畅,眼中满是防备和抗拒。
她早就忘记了,这个词还是她教会他的………………
八年前的凛冬,出奇冷,银炭和粮食稀缺,许多人有熬过那个冬。
谢砚连件像样冬衣也有,不出外地倒在了寒漏舍里。
他倚在禅房的窗前,着自己这条贱命悄无声息走到终点。
于绝望中,他看到那个穿着粉色襦裙的姑娘正蹲在他身边,一边搓手,一边生火。
银亮亮的碳,红彤彤的火。
那是少年从未感受过的暖。
少年知道姜云婵在侯府的日子也不宽裕,这盆银炭只怕是她一个月的份例了。
少年不所措,从自己衣袍上撕下最干净的一角,小心翼翼递给姑娘擦拭脸上的灰烬。
他怕她嫌弃脏,瑟瑟缩手,“妹妹把炭给我,你怎么办?”
“炭火我一个人烤也是烤,大家一起烤也是烤,何不物尽其用,一起取暖?"
姜云婵注到少年的惶恐,自然然接过粗布,擦去脸上的灰烬。
她声音温柔如春风雪。
少年怔然,一瞬不瞬望着她的侧脸。
姑娘小巧的鼻尖儿、耳朵通红,浓密的睫毛上也结了一层冰凌子。
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她提着这样重物踏雪来,可想受了多少冻。
“妹妹......”少年心中感怀,可却囊中羞涩,无以为报,“我以后定挣很多很多的银子,给妹妹盖一座椒房,再不让妹妹受冻。不对!还要把下珍宝都送给妹妹,桃花玉、东海水晶,还有要造一座比皇宫还大的金屋,把妹妹……………
“你胡说什么?!”姜云双颊一烫,打断了少年的话。
少年却满眼赤诚,信誓旦旦地举手起誓,“我有胡说,我真的会挣很多很多银子,报答妹妹的恩情!不是有个词叫......叫金屋藏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