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黎淙回到侯府,看着昨晚就摆放在地上的一大箱古木药材,琢磨不出其中猫腻。
被冷遇久了,忽然得到帝王眷顾,说不出的不自在。
恰好黎查前来请安,见祖父绕着红木箱子转圈,撇撇嘴,“陛下又来讨好爷爷,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心可诛。”
““又来''是何意啊?”黎淙朝黎香招招手,想要听听她的见解。
黎香带着偏袒心,讲述起老者不在皇城这段时日陛下对黎昭的态度变化,“迟来的亏欠就能弥补姐姐这么多年的痴心错付吗?晚了。”
看小丫头一再维护嫡姐,黎淙哼笑了声,甚是欣慰。他们黎氏人丁少,该互帮互助才是。
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黎淙落座用膳,简单饮用了些饭菜,又喝了一碗奇苦无比的汤药,之后召集幕僚在书房议事。
归隐前,他打算推举几名年轻幕僚入仕为官。
等议事结束,一名心腹小声提醒道:“近来陛下时常传召三位将率入宫,侯爷还需警惕。”
换作以前, 黎淙一定会刨根问底,查明三人与陛下来往的缘由,但此刻老者笑得意味深长,默许了三名部下的小动作,甚至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纵容三人暗中拉拢其余九人。
小半月,都督廨房内,面容狰狞的老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散听着十三将率关于初夏野练的计划,怪异的举动令除了齐容与之外的十二人心里打鼓,尤其是在御前较为活跃的三人。
其中一人哈腰笑问:“黎老可是累了?”
黎淙单手执起小茶壶,对嘴儿饮了一口,仍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是累了,你们这些操练的计划,以后多去御前建议,不必顾虑老夫,老夫也能清闲些。”
“黎老说笑了。”那人只当黎淙又开始多疑,顺便试探人心。
黎淙没多言,批准了几人的操练计划。等几人离开,他看向站在原地的齐容与,挑起花白的眉毛,“怎么,有事?”
恰有明媚晨光投入半开的支摘窗,与青年的笑颜合二为一,隽隽爽爽。
青年上前一步,双手递上请辞书。
明媚与暗淡交织出一缕缕光线,照射在庄严的公廨中,照射在角几的菖蒲上,照射在堆放书简的架格上,照射在老者低垂的睫毛上。
老者徐徐摊开请辞书,十行俱下,“可想好了?”
“想好了。”齐容与灿笑,轻松惬意,仿佛已经融入杲杲日出倾洒的翠微山涧,望岫息心。
黎淙递还请辞书,“去兵部吧,兵部尚书会带你去御前。”
齐容与双手接过,朝帅案前的老者一鞠躬,当他走出公廨,诧异地看向排成数排的鹫翎军将士。
将士们看着与他们朝夕相对已有百日的年轻将领,或惋惜,或不解,或有千百情绪,他们静静目送青年离去。
青年冁然,挥手作别。
嘴最碎的那员小将用手背抹了抹双眼,愁眉不展,总觉得至此失去一缕春风。
当兵部尚书急匆匆来到御前禀奏齐容与请辞之事时,正在批阅奏折的萧承顿住御笔,不慎滴落一滴浓墨。
“你说什么?”
兵部尚书汗涔涔,重复了一遍。
萧承撇了御笔,犀利乍现,“理由?”
“据齐容与禀奏,是因厌倦了勾心斗角,想要请辞回北边关牧马放羊。”
“屁话。”
兵部尚书瞪圆眼,不可置信于帝王会爆粗口,他更低地弓腰,额头溢出冷汗,压根不清楚朝廷哪里亏待了齐容与,会让一个崭露头角的年轻武将心寒生出归隐的念头。
齐容与明明深得帝宠啊!
相比兵部尚书的不明所以,萧承隐隐有了猜测,为情所困吗?
“传他进来。”
兵部尚书赶忙去传唤,须臾,御书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萧承背靠金玉宝座,淡淡凝着一脸淡然的齐容与,“爱卿请辞,该给朕一个恰当的理由,而不是让朕去揣度。”
齐容与一揖,“末将性子直,容易伤人,不适合周转朝野。
“朝廷需要性子直的臣子,别跟朕藏着掖着,有话直说,齐容与!”
齐容与第一次被帝王直呼大名,他抬眸,僭越君臣之礼,直视起御案前的男子。
窗外浓云浮动,他站在窗边,面庞忽明忽暗,一双琥珀眸敛尽深意。
候在御书房外的曹顺心思百转,隐隐有种预感,今日的帝王会极难服侍。
果不其然,在齐容与离开后,帝王那张脸阴沉的可怕,人呆坐在御案前,一动不动。
曹顺讪讪:“陛、陛下......”
“滚。”
轻渺一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
半晌,萧承站起身,微晃着身形摆驾回了燕寝,召见了内阁首辅和宗人府宗人令。
更阑人静,星河烨然,黎昭在齐容与的陪伴下,来到燕寝外殿,停在珠帘外。
“臣女黎昭,奉命见驾。”
"****......"
“黎昭进来。”内容的帝王打断了齐容与的话。
珠帘外的男女对视一眼,少女点点头,打帘走进,曲膝见礼,比之以往温婉许多,像是心事重重下伪装出的淡然。
或许旁人无所察觉,但萧承一眼识出她不似外表镇定。他也算看着她长大,即便有了解的偏差,还是能辨别出她是否紧张。
不止是她,人在面对棘手的事时,大多会竭力让自己表现出一副从容的样子。
可下一瞬,他自认的“了解”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少女笑了,盈盈莞尔,单刀直入,“承哥哥,我要嫁去北边关了。”
她开门见山,笑得更甜美了,仿若适才伪装的淡定,是故意为之,隐忍后发,如砒霜化刀,一刀刺在萧承的心口,毒素融血蔓延,传至四肢百骸,直抵头部。
额头一瞬胀痛,萧承玉面苍白,忍疾问道:“何时的事?”
是何时有了嫁给他人的想法?又是何时有了摊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