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让。”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
那是一道无比温暖,无比明亮,却又拥有无尽力量的声音。
那是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声音。
周嘉让从噩梦中挣脱出来。
冷水洗了把脸,他从卫生间里出来,走回游戏区,看见温书棠正站在娃娃机前面。
她握着操纵杆,身体稍稍前倾,乌黑柔顺的发丝滑到肩前,小半侧脸被挡住,只露一双清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玻璃柜里的目标。
周嘉让无声提了提嘴角。
见她过分专注,他也没忍心上前打扰,倚墙停在原地,瞧她谨慎地调节抓钩,确认比对好位置后,鼓腮一口气,全神贯注地拍下按钮??
然后连续十个币投进去,结果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周嘉让:“......”
她旁边那台机器前,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虽然个子小小的,勉强才够到操控台,可搁放战利品的小推车却摞成一座小山。
小男孩抱着个哆啦A梦,扯扯妈妈的衣袖,瞪着双圆溜溜的眼,童言无忌道:“妈妈,这个姐姐好笨哦,怎么什么都没抓到。”
“聪聪。”年轻母亲蹲下身,食指抵在他唇边,皱眉严厉道,“不许这样没礼貌,快和姐姐道歉。”
小男孩乖乖认错:“姐姐对不起。''
女人不好意思地陪笑:“小朋友不懂事,在外面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啊。”
温书棠弯眼,好脾气地说没关系。
认识到自己天赋不足,她选择及时止损,双臂抱着小筐,低着头,凝着白瓷地面上的花纹放空。
而这种放空,落在周嘉让眼里,被解读成失落和垂头丧气。
他觉得她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小兔子。
长时间望向一处,温书棠眨了眨干涩的眼,发觉周嘉让好半天还没回来,担忧从心底滋生,慌乱抬眸,发现他已经走到自己身前。
“你回来啦。”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好点了吗?还难受吗?”
周嘉让迎上她的眼神,神情认真:“没事了。”
见他脸色确实没什么异常,温书棠勉强才算放下心来,偏开眸光,肩膀和语调都塌下去一块:“对不起啊。
周嘉让俯身,手撑在膝盖上,和她视线平齐,无奈叹气:“怎么又道歉。”
温书棠掐着手心,恹恹地讲出缘由:“如果不是我说要去玩那个......”
“但你不是问过我的意见了么。”周嘉让打断她,“是我自己答应的。”
他下意识想摸摸她的头,但被理智拉扯着,最后也只是拨了下她方才被弄乱的碎发:“所以不怪你,别乱自责。”
气氛一瞬缄默,周嘉让看向旁侧的娃娃机,修长分明的指节在玻璃上轻叩两下,转移话题:“想要这个?”
温书棠啊了声,缓缓摇头:“也还好。”
不等她说完,周嘉让已经把游戏币投了进去。
他们换的数额不多,刚刚她又“挥霍”了一部分,小筐里零零散散只剩下十几枚硬币。
可周嘉让的成功率却高得吓人,几乎是百分之百,前后不到三分钟,温书棠怀里就抱满了他抓上来的玩偶。
其中有只棕色小羊,是先前那个小男孩尝试好久都没抓到的,他蹭着小碎步过来,眼巴巴地仰起脸:“姐姐。”
“我能不能......”他递出手里的哆啦A梦,“用这个和你换呀?”
温书棠心软,不忍心拒绝,但又实在舍不得和他交换。
......
这是周嘉让给她抓来的。
是仅存不多的,能留下他们共同回忆的纪念。
指尖捏着小羊尾巴,她正纠结该怎么说,周嘉让单手插兜,懒散地替她开口:“不可以哦。”
他上前几步,不动声色地把人挡在身后:“这是哥哥专门给姐姐抓的。”
小男孩耷下脑袋:“那好吧。”
后面游戏币被用完,他还想到前台再换一些,是温书棠拦在身前,睁大眼睛再三强调。
“真的够了。”
周嘉让这才作罢。
从电玩城里出来,刚好碰上最后一班46路。
两人在后排坐下,在发动机的轰隆声中,公交车缓慢起步。
月色朦胧,熟悉的街景从窗外掠过,伴随车辆颠簸,他们的肩膀不时碰在一起,他的手肘踏过她的小臂,她感受到他的体温,还有紧实的肌肉线条。
温书棠喉咙发痒,收回目光,低眸看着怀里的玩偶。
“很喜欢?”低沉的声线自耳畔传来。
温书棠用力点头,反复思量后,试探询问:“你要不要带一个回去?”
“这不是给你抓的。”长臂从她眼前伸过,周嘉让把窗户关严,免得冷风吹进来,“我拿回去干嘛。”
或许是今夜和他单独相处的时间太久。
或许是他先前那些敞开心扉的话,让她以为他们的关系有所进步。
又或者,此刻氛围太好,她神智迷惘,一时没那么清楚。
温书棠蹭蹭鼻尖,字音很轻:“其实我也不是想要玩偶,我只是......”
犹豫半晌,她还是继续说下去:“我之前听别人讲过,把玩偶放在床上,等到夜幕降临后,他们会化作守护者,会帮忙赶走烦恼和噩梦......”
大概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幼稚,温书棠越说越心虚:“我想这样,也许你就不用再害怕黑夜了。”
周嘉让去洗手间后,按照他当时的种种反应,她放心不下地上网搜索了下。
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大致也有了一点猜测。
“而且,我看你今晚好像不是很开心。”她垂下头,像被蛊惑了心智,把全部小心思和盘讲出,“所以才问你要不要来电玩城。”
周嘉让忽地一愣。
剥开层层保护壳,心底最柔软的那处被不轻不重地敲击着。
喉结晦涩滚动,他语气发紧:“要问我不开心的原因吗?”
温书棠抿唇摇头,答得坚定:“不要。”
她不想他自揭伤疤。
她不问,他也没有多讲,而是反问她不开心的时候都习惯做些什么。
“你不开心时就会来电玩城吗?”
温书棠下巴埋在玩偶里,想了想:“我一般会去吃喜欢吃的东西。”
“比如呢?”周嘉让追问。
“比如吃一碗赤豆元宵。”温书棠软软笑了下,“每次吃完心情都会变好。
周嘉让回忆起某些细节:“所以吃饭那阵,你也有不开心的事?”
温书棠被他问得怔了下。
那时她还没解开对沈清禾的误解,倒也算得上是心烦意乱,不过究起吃东西的原因……………
“也没有啦。”她脸颊多了层红晕,“就,很单纯地想吃了。”
抵达澜椿路,二人在巷口分别。
周嘉让从她那堆玩偶里拿走了一只白色的长耳兔。
那天晚上,温书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和周嘉让共处的点滴细节一帧一帧地自动播放在脑海。
第三次睁开眼时,望着空荡的天花板,她拿起枕边的手机,无聊地刷起朋友圈,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食指下拉,加载框转动,新内容跳出来,她却意外发现,那个梧桐树头像,在半小时前更新了一条动态。
图片正是那只长耳兔玩偶。
配文只有一句话。
【收获了一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