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绪步子停了停,问:“父亲”
季择庭单手负立,走过来问:“郡主回来了?”
“她来与我母亲道别。”
季择庭点点头,欣慰道:“是个好孩子,你与她………………”
“我们在一起了,我打算过几日去提亲。”
“什么?提亲?"
这点季择庭完全没想到,以至于他原本准备好的话都忘了,愣了半天提着声音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才告诉我?”
“不是,殿下能同意吗?她才寻回女儿,我若贸然派人去提亲,你确定不会被赶出来?”
“小绪,你知道成亲是多大的事吗?你怎么不早说,也好让家里提前做准备。”
季绪道:“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不是,我现在知道??”
季绪不想与季择庭多说,他打断他道:“还有事吗?”
隔半天,季择庭才道:“你去找你母亲了?”
季绪没有应答,等着他的下文。
季择庭无奈摇了摇头,一猜就知她定然又提些无理要求了。
“小绪,你别怪她。”
“我能怪她什么。”季绪道:“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在季绪侧身之际,季择庭忽而道:“等等。”
季绪停住脚步,风雪飘进廊庑。
原来一转眼都二十几年了。
季择庭叹了口气,白雾散开,他近乎突兀地轻声道:
“小绪,你不是总问我为什么吗。我告诉你,因为你娘亲其实不止嫁过我一个人。”
"......1+4?"
天上雪花飞舞,这段往事鲜少有人知晓,原本不该被提起。
季择庭轻声道:“她怀上你那年,我还在内阁做次辅。那时正逢多事之秋,宫中动荡,我怕有人挟持她威胁我,就早早让她去江南避祸。”
“但路上还是出了意外。”
只不过不是人为,而是天灾。
突逢水患,队伍被冲散,李夫人死里逃生时,身侧已无一亲信。
水患带来饥荒,她生在簪缨大族,自小娇生惯养金枝玉叶,哪吃的了那种苦,她试着去投官,但无一人信她是那位手握重权的阁臣之妻。
她走不远,只能希望消息传回京城夫君可以尽快派人来找她。
可久等未果,她反而终日活在惶恐与饥饿中,正是这个时候,一个屠夫向她求爱。
这段时日,妄图对她不轨的人有很多,其中不乏意图用强的人,次次都是屠夫救她,他让她住在他家里,把为数不多的吃食给她,也不曾强迫她。
他求娶她很多次,季夫人都拒绝了。
直到境况越来越差,她的夫君却毫无动静。希望变得渺茫,乱世之中,她必须得给自己找个依靠先活下去。
所以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她答应了屠夫的求爱,第二日他们便成亲,洞房。
只有那一次。
因为隔天季择庭的人就找了过来。
他杀了那个屠夫,接回了夫人,封锁所有消息。
很长一段时间内,季夫人都无法面对那段对她近乎屈辱的过往。
而更让她恶心的是,回京第二日,太医就诊出她已经有孕。
那么,这个孩子是谁的?
太夫说孩子已有两个月,但距离她与屠夫那一晚只过去了一个月。
很显然,这个孩子是季家的。
但她总不信,她陷入了某种近乎癫狂的偏执,整个人变得憔悴。
她幻想是季择庭骗她,或者太夫误诊,这个孩子其实就是孽种。
孩子出生后,她的病症越发严重,甚至无数次想要溺死它。季择庭无奈跟圣上告了长假,在家陪了她很久才让事态好转。
后来季绪渐渐长大,开始显露非凡的才能与相貌,眉眼也与季择庭出奇的相似。
即便没有大夫诊断,他是谁的孩子也一目了然。
但季夫人就是喜欢不起来这个孩子。
他的存在,似乎永远都在提醒她,她曾经为了生计,曾委身于一个低贱的屠夫。
事情已过去二十多年,如今再提起,倒算得上平静了。
季择庭背对着他叹了口气,道:“本不该同你说这些的,她不想让人知晓,但我总觉得,应该给你个交代。
季绪没有回答。
季择庭转过身,缓缓道:“我知道,她不该怨你,她最该怨的人,是我。”
好半天,李绪才道:“我知道了。”
从前他还会问为什么,但那是以前了。
无论起始原因是什么,都已经是现在这个结局了。
“父亲,我先回去了。”他道
季择庭道:“………………好,代我跟郡主问好。”
季绪颔首,同他擦身而过。
季择庭独立长廊之下,风雪刮过他的脸庞。他在朝中受尽尊崇,高节清风,但清白之下,不过也是一团糜烂罢了。
他愧对夫人,明明是可以早点救下她的,只是消息传过来时他忙于别的事情,分不开心神。
他想着,迟了一天没关系吧。
可就是那一天,一切都翻天覆地。
这些年他对夫人予取予求,只有她一个人也只喜欢她一个人。
爱慕之下,更多的是愧疚。
有多爱她就有多愧疚。
他心中清楚,他的夫人对季绪倾注的所有恨意,其实都是在对他这个丈夫表露不满,只是那个女人习惯了依赖家族,依赖丈夫,所以不敢真的恨他。
她只能恨这个见证一切的孩子。
归根结底,当年他在这个家里,做的错事太多了。
不该送走她,不该耽误时间,甚至都不该杀那个屠夫。
毕竟倘若没有他,夫人可能都活不到见他那日。
不该的确是不该。
但若重来一次,他仍会杀了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