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茴这孩子,倒是进步了。
“上回非要给朕弹琴还是去年,那真是难堪入耳,叫朕为难极了。”
周书禾脸颊红了红,撒娇道:“舅舅。”
“好,你也赏,来人??”
正是这个时候,入口处突然一阵骚乱,皇帝皱起眉来,沉声道:“怎么了?”
一个侍卫上前禀报道:“回禀皇上,有个和尚自称有冤,要见您。”
梅念卿率先站起身来,厉声道:“哪突然来的和尚?他是怎么进宫的,谁放他进来的!他都能摸到这里来你们都是瞎子吗?还不速速拿下他!”
说完才转而对皇帝道:“圣上,这宫里突然出现个和尚实在怪异,当心有诈。”
再漾率先想起了榆山那座走水的古刹。
她隔着人群遥遥看了季绪一眼,但季绪眉心轻蹙,似乎也不知此事。
“什么和尚,他哪间寺庙的?”
有个大臣问
“空山寺。”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目光都扫了眼周书,众所周知,周书从小在空山寺待过。
周边议论纷纷,连扶循都探头看了过去。
只有再漾在此时看向帝王,他靠在椅背上,肩膀塌陷,日光照在他灰败的脸庞,胸口的起伏分明比以前大不少。
放在腿侧的手指僵硬,脖颈青筋若隐若现,冉漾眉心轻拧,觉得这很像某种病症发作的前兆,她想出声提醒一下,但她这个时候站出来会很突兀。
这是皇帝,不是旁人,她若是冒犯到说不定还会小命不保。
帝王顺了顺呼吸,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他有什么冤。”
侍卫沉默片刻,道:“他说当年空山寺走水有疑,似有人故意而为。
帝王没抬头,“嗯,还有旁的吗。”
冉漾仍然紧盯着皇帝,看出他在强忍着,但依他现在的状态,必须得休息了。
“还说......梅大人当年把郡主弄丢过,此事也还存疑。
扶循插话道:“什么?”
“梅大人,你之前怎么从未与皇兄和本宫提起过此事?”
梅念卿脸色难看,道:“圣上,当时路上的确出了点意外,臣没想瞒您,只是郡主没什么大碍,臣当时就简略禀报了。
场面有些乱,周书禾站在台上,看着母亲与梅念卿针锋相对,已完全想不起来当年发生过什么。
她被弄丢过吗?
她怎么不记得了?
扶循疾言厉色道:“没什么大碍就不禀报了吗,万一我女儿??”
再漾突然站起身来:“等等!皇上??"
然后话音刚落,原本一直沉默着,好好坐在那的皇帝突然口喷鲜血,黑红的血浆大片从喉咙涌出。
周书禾离得近,溅了她一脸。
“皇上!”
"太医,快传太医!”
场面一瞬间混乱无比,再没人关心什么空山寺,周书禾愣神之际,被扶循拉住手。
冉漾心跳极快,夕落拉着她站起身来,谁都没想到今日好好的会发生这种意外。
冉漾看着众人手忙脚乱地把皇帝抬走,人影缝隙里,他看见那张沾满鲜血的瘦削脸庞,眼皮耷拉,手指无力的垂着,混沌无神的眼眸朝的正是她这个方向。
没救了
。
她心想。
方才进席不过回光返照罢了。
看来当连她都能得知圣上病重时,他的病早已到了连太医都束手无策的地步了。
场上有人在哭,大多都是后妃,再漾抬头去看,看见周书禾也哭了,一边擦脸一边满脸眼泪的站在身边,进了内宫。
“吓死我了。”夕落在她身边轻声道
冉漾喉咙发紧,嗯了一声。
短暂的混乱后,她们被宫女安顿到了最近的两间宫殿里,再漾同夕落站在角落里,气氛有些凝重,人虽不少,但没人说话。
夕落背着身,轻声道:“冉冉,刚刚你为什么突然站起来?”
冉漾摇摇头,她站起身是因为她发现皇帝已经不能再撑了。
可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夕落还要说话,外面突然几个太监走进来,问:“冉姑娘何在?”
冉漾站出来,道:“怎么了?”
太监道:“请再姑娘随奴婢来一趟,皇后娘娘要见您。”
冉漾没犹豫,告别夕落后就跟着走了。
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地方。
冉漾进去时,发现里面不止皇后娘娘一个人,还有贵妃娘娘,长公主,以及周书禾的姑姑。
她弓身行了礼。
皇后身上还沾着血,她眼眶微红,美目望着再漾,开门见山道:“刚刚是你突然站起来说等等,你想做什么?”
冉漾如实道:“我想提醒圣上,他的状态不好。”
“你早看出来了?"
再漾道:“早一点点。”
她才说完,一个瓷杯便直接朝她砸了过来,再漾没敢躲,被砸了个严严实实。
她跪下,道:“娘娘恕罪。”
女人声音颤抖,指着她道:“你早看出来了你为什么不说,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皇上他………………”
话说到这里罪名已经尤其严重。
一不小心她可能真得掉脑袋了,再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道:“我起先只是不确定,所以不敢妄言。”
“你就算不确定你也说出来啊!”
“……..……快息怒娘娘,依我看啊,这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再说当时那种场合,一般人就算瞧出来了,我看也不会站出来的。”
是沈夫人。
事实上,在场人都心知肚明,这对冉漾而言就是无妄之灾,当时那么多文武大臣在场,指望一个小姑娘这不是在说笑吗。
但现在圣上生死未仆,她们又做不了旁的,只能来责备在场唯一注意到皇帝异常的人,为什么不提前说。
冉漾低着头,默然不语。
沈夫人又道:“你说,你是早多久察觉异常的?"
冉漾立即道:“两三个呼吸。”
沈夫人道:“这反应已经算快了,娘娘。”
皇后掩面,低低啜泣着,没出声。
直到片刻后,小太监匆匆走进来,跪下道:“娘娘,季大人请您过去。”
"......1+4?"
方才她们都在紫宸殿,太医过来后他们才退出大半,皇后不想在在人前哭哭啼啼,才暂时留在这里。
只有几个股肱之臣留在那。
现在季择庭叫她过去,只有一种情况,圣上命数将尽,读书时,她得在场。
皇后离开以后,房内静了许久。
冉漾还跪在地上。
她身上沾着茶水,半晌后,头顶才传来一句温和的声音:“站起来吧。”
冉漾站起身来。
“你姓冉啊,这个姓倒是不多。”
冉漾嗯了一声,道:“我随我娘亲姓。”
沈夫人点点头,没有多问。
她道:“你若是想走就走吧,娘娘她是心善之人,方才也是太着急才迁怒于你。”
“事后待她冷静一些,不会怪罪你的。”
冉漾仍然低着头。
这时候,周书禾从外面走进来,她脸上的血迹已经洗干净,清秀面庞上带着慌乱。
看见冉漾时,她道:“冉漾?”
冉漾没有看她。
周书禾又道:“喂,你站在这干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扶循抚额,她眼眶发红心中慌乱,掌心被掐出血痕,至此刻但依然抱一丝希望。
她轻声道:“茴茴,别吵。”
周书禾站在扶循旁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再漾在这里的缘由,她深吸一口气,激动道:“冉漾,你早看出来舅舅不对劲是不是?”
她推了再漾一把,神情越来越愤怒,道:“你早看出来你为什么不说!因为你想报复我?”
“茴茴!能不能先别吵了。”
......你先坐在这,我们一起等等,等你舅舅没事了,我们就回去。”
她跟当今圣上一母同胞,自幼一起长大,从小到大没怎么红过脸,深宫之内明刀暗箭不少,一直都是皇兄站在她前面。
除了当初逼她送走周书禾,其余的,几乎把最好的都给了她这个妹妹。
“母亲,冉漾这个......”
辱骂的瓷没说出来,扶循就道:“别吵。”
周书禾只好抿住唇,恨恨地看了再漾一眼,坐在了扶循身侧。
“娘,舅舅会没事吧。”
扶循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心里慌的厉害,下意识想要转变注意,她抚着胸口道:“茴茴,你小时候还被弄丢过吗?”
周书禾愣了一下,道:“我不知道。”
“我那时候还小,好多都记不清了。”
扶循道:“玉佩会不会就是那时候的?”
冉漾倏然看向扶循。
周书禾道:“可能是吧。”
“也可能是寺里人偷得,那种穷乡僻壤的地儿,和尚见了值钱东西也走不动路。”
扶循摇摇头,道:“今天那个和尚,我得抽空见见。”
周书禾觉得无所谓,她道:“不用见了娘亲,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而且我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那群和尚竟然敢偷我的玉佩,我瞧也是死有余辜,哪来的脸潜进宫里说冤情。”
沈夫人在旁边原本一直没出声,听到这句时才道:“茴茴,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我说的不对吗姑姑?梅大人找到我时说我很瘦,寺中人肯定不把我当回事,都怪他们。”
“那也不能轻易就说人死有余辜啊,你父亲当年可是??”
“又提他做什么?”扶循打断
“你是茴茴姑姑,平日你不亲近她,今日也轮不到你教训她。本来若不是那个和尚突然出现,皇兄没准就不会突然犯病,这些和尚就是晦气。”
沈夫人不说话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再漾在旁边突然问了句:“什么样的玉佩?"
三个人齐齐看向她,周书禾冷笑一声:“怎么,关你什么事?”
冉漾突然清醒过来。
她摇摇头道:“没什么。”
的确不关她的事。
不重要的问题,根本不值得留心探寻。
她行了个礼,道:“夫人,殿下,郡主,那民女就先告退了。”
“是一块螭纹玉佩。”
沈夫人继续道:“茴茴那块所用玉石是羊脂白的和田玉,玉中一道蓝色水纹,贯穿头尾,独一无二,是圣上所?。’
独一无二,长成那样,的确可以独一无二。
不过有什么用呢,卖都没人敢收。
冉漾听完,沉默半天才轻声道:“哦。”
“你见过吗?”
这
个问题季绪曾经问过她。
上一次她只是不想提及往事,这一次似乎也大差不差,她依然道:“没见过。”
说完,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小太监匆忙跑进来,跪在地上哭喊道:“皇上......皇上驾崩了。”
就在这么平平无奇的冬日里,圣上龙宾上天,改朝换代不过倾刻的事。
周
书禾在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
扶循也眼眶通红不可置信地道:“什么………………”
冉漾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直到沈夫人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反应过来,随众人一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得哭
。
但是一点也哭不出来。
最后再漾幻想了一番自己的钱都被偷走,才终于挤出了两滴眼泪。
给她那个,至死只见了一面的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