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9 第五场雪(2 / 2)

风止何安 姜厌辞 3263 字 5天前

“就算当年她没有选择自杀,我也会在不久后帮她一把。”也顺便送自己一程。

他是自愿跟随秦晚凝来的梦溪镇。

和秦之微一样,他也天真地认为只要秦晚凝离开北城这个伤心地,迎接她的将是全新的,明亮的未来。

现实打破了他们自欺欺人的想法,不到两个月,秦晚凝体内的生气就已流逝大半,整个人瘦骨嶙峋。

那时候的纪浔也笃定自己有力气能够托起她支离破碎后用怨恨、不甘、思念黏土拼合起的灵魂,却毫无信心支撑着她往前走。

他们都被困住了,困在一部无病呻吟的文艺片里,看不见出口,抑没有回头路。

两年后,他彻底受够她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不想再听到每晚扑进耳朵的凄惨唱词,决定给他们彼此一个痛快。

后来他花了整整一周时间准备好一切,包括临终前的告白,他想让她知道他并不后悔成为她的儿子,但如果有下辈子,他还是希望他们能互换身份,他会尽最大的努力,给她一个精神物质双重富庶的人生。

矫情的台词在心里排练一遍又一遍,终于可以自然地宣之于口时,汤显祖的《牡丹亭》断在最后第二句唱词上,凛冬到来。

推开房门的转瞬,鲜红的血侵占眼球,一路淌到他脚边。

条件反射的,他缩回了脚,只有秦之微冲上前紧紧抱住秦晚凝。

可那没用,一心求死的人谁也抓不住。

秦晚凝死后的第二周,纪浔也在院子里种了角堇,可不知道为什么,开得就是不如且停的好。

他耐心告罄,没几天,不管不顾。

一并放弃的还有他自己的人生。

在抽烟酗酒这种自甘堕落的行为上,他似乎有着无师自通的天赋。

说来他的运气也好,在学校明目张胆地抽了那么多回烟,干了那么多离经叛道的事,没有一回被逮到苛责。

那段时间,他越是奋力地汲取周遭的氧气,所能体会到的窒息感就越强烈。

大寒那天,他决定褒奖自己,用和秦晚凝一样的方式赏给自己一个解脱,唯一的不同点在于他选择的作案工具是一把美工刀。

从杂货店出来,天上飘起雪花。

那是他来梦溪镇三年,下的唯一一场雪。

冷风吹得他浑身发麻,忽而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扑过来,带着能砸碎他一身坚冰的力量,“外婆,快看下雪了!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晚上我们煮火锅吃吧?”

好日子?

他在心里笑到不行,美工刀莫名其妙握不住了,等他回到家,才发现右手空空如也。

现如今回忆起来,那些陈年旧伤已经变成油画中模糊抽象的一笔,产生不了任何痛感,只有轻微酥麻的痒,挠一挠,就过去了。

纪浔也敛神后选择岔开话题,一针见血地问:“你和你妈发生了什么?”

“我昨晚说的?”

纪浔也挑了下眉,像在反问:不然呢。

叶芷安陷入纠结。

他坦白了这么多,自己却什么也不说,心里会产生一种负担感,可要是真倾吐了,又会显得他们如今的关系更加奇怪。

朋友不像朋友,前任又不像前任。

经过繁杂的心理历程后,叶芷安还是开口了,将和应溪的那两次见面以最简洁的语言转述而出。

语气平静宛若旁白,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内心掀起的浪潮有多凶猛。

纪浔也一点弯子不跟她绕:“你想让你妈承认你的存在?”

叶芷安双手一紧,“说不想是假的,但我不能这么做......我其实能理解她,她现在已经有了新生活,我的存在只会反复提醒她在梦溪镇经历过的所有痛苦。”

纪浔也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听见她这么回,忽然轻笑,扔湿巾的力气重了几分,“都说无情的人生性最多情,这话用在我们昭昭身上,还真是一点儿不假。”

叶芷安听愣一瞬,想问她怎么就无情又多情了。

纪浔也不慌不忙地给出解释,“四年前,你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地把我蹬开,还不够无情?至于多情??”

“以前你心疼盛清月,不让我给你出气,后来是温迎......”他罗列出一堆人,才往下接一句,“你一会儿心疼这个,一会儿又心疼那个,谁会来心疼你?"

平时看问题挺通透的一个人,在有些方面却又拧巴得过分,不过倒也合乎她纯良的本性。

换做以前,叶芷安早就回了句“不是还有你吗”,奈何如今立场全无,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吞咽回去,留下哑巴吃黄连的反应在脸上。

纪浔也又问:“敢问你心疼的妈妈,昨晚知道你是因为她,才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的吗?”

叶芷安底气不足地辩驳:“也没有烂醉如泥吧?”

纪浔也拖着调哦了声,再次拉开自己衣领,“听你这意思,你是在清醒的情况下,对我为非作歹的?”

叶芷安自知理亏,不再多说,几分钟后,不放心地补充了句:“我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她,所以你别去查我妈的事,也别??”

替我??“做些什么。”

“行。”他应得爽快。

吃完午餐,纪浔也在客厅欣赏了会叶芷安同展昭亲昵的姿态,一个人去了影像室。

靠近门的那面墙上摆满录影带,他用方巾一带带擦拭过去,三分之一的工程量结束时,张嫂敲门进来,一板一眼地汇报道:“少爷,叶小姐刚才离开了。

纪浔也几不可查地应了声。

张嫂借口告辞,半路又折返回去,“我多嘴问一句,您和叶小姐......”

见对方没有答疑解惑的意思,她立刻改口:“对了,叶小姐在离开前,问了我关于您的事,还让我别告诉您。”

纪浔也手上的动作一顿,“她问我什么了?”

“问您这些年有没有好好吃饭。”

半蹲着的男人突然像被抽干了大半力气,膝盖突然垂落,往地毯上一敲,晨钟暮鼓一般,发出沉闷的声响,笑声却显得格外清晰透亮,饱含愉悦的情绪。

然后才回答张嫂一开始的问题:“我跟她现在这样挺好。”

至少在今天,他的小姑娘看上去已经没有重逢那天那般抗拒,对他,保留着几分漠视,几分关心。

??在互相折磨对方的同时,压下对彼此的渴望,留出完备的念想,再悄无声息地侵入对方的生活,从而远离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

倒也不算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