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开着暖气,也为一会儿用餐方便,叶芷安脱下外套,又给自己束了个低马尾,刚规矩坐好,听见有人问她:“小叶毕业几年了?”
“研究生两年多。”
李覃华又问:“南大的?”
她点头。
“本科也在那儿?"
萧政出声打断:“你是来吃饭还是来查户口的?”
李华是组里的老人,资历比萧政深,职位却低对方一等,听出萧政话里隐隐的不悦,立刻赔笑,“是我多嘴了。
叶芷安淡笑不语。
见气氛沉了下来,萧政不疾不徐地开口来一句:“你要问至少也问点跟工作有关的事。”
他直接打样,看向叶芷安说:“你资料上说你本科、研究生念的专业都跟播音主持没关系,但我看你录播时候的状态,不像没接受过专业训练,自学的?”
叶芷安顿了两秒,挤出一个笑,“专业人士教过我几个月。”
那是她从英国回来没多久的事,纪浔也专门给她找了位老师。
“不是说要当气象预报节目主持人?这人的业务能力在主持界排得上前十,让她教你,对你今后发展有利无弊。”
她惶恐承他太多的情,日后无法毫无负担地抽离,当时不带犹豫地拒绝了。
他毫不意外,又说:“那其实是我四叔的学生,高中时家里出了事,四叔就帮衬了把,人也算有良心,没忘记这份恩情,偏偏我四叔这人刚正清明,最不喜挟恩图报那套,我脸皮厚,就把这人情借来了。所以昭昭小姐,别有什么负担,你现在
接受,反而会让她感到轻松。”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之间虽有过面红耳赤的争执,更多的是他拿真心疼着她宠着她,即便只是她一时脑热说出的话,他也会完整地记在心上。
他曾脱口而出的那声“我爱你”,大抵是真的。
李覃华笑了声,“怪不得这腔这么正,表情也到位,估计平时没少对着镜子练习吧?”
叶芷安没来得及点头,他自顾自往下接了句:“我挺纳闷,像你们这么漂亮的姑娘,长时间对着镜子看,会不会把自己迷倒?”
不好说里面有没有参杂不怀好意的成分,只听轻佻的语气,也足够让人觉得不舒服,叶芷安很快皱了下眉。
李覃华犯不着对一个进社会没几年的小姑娘没完没了地开起无节制的玩笑,见对方不回,场子又有些冷下来,准备把嘴闭上了,同一时刻,察觉有道冷冰冰的视线倾轧而下。
他头顶一阵发麻,条件反射扭头看去,恰好这时穿着和服的服务员撩起挂帘,那人的脸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银灰色西服套装,平整到不见一丝褶皱,领带规规矩矩地束着,宝石袖扣精致考究,和他的眼神一样,整个人透着侵略性极强的矜冷气质。
叶芷安有所预感地侧眸看去,在挂帘恢复原位前与纪浔也沉甸甸的目光对视上,明明只有不到两秒的时间,她就觉得自己要被吸进宇宙洪荒里,心脏差点跳停,力气也卸了大半,导致茶杯没拿稳,大麦茶全倾倒出来,涸湿大腿上的牛仔布料。
方隐年错愕的声音将她意识拉拢回来,她垂下头,抽出几张纸巾的同时,将腿往旁边挪了些距离,不着痕迹地避开方隐年伸过来想要替她擦拭的手。
远远传来一声笑,很轻,像是从鼻尖哼出来的,质地冷冽。
叶芷安脊背再度一僵,没忍住又抬起头,纪浔也已经坐到对面包厢里,视线受阻,他此刻的神情无从窥探。
他不是一个人来,身前还坐着另一个中年男人,长什么样,她没看清楚。
在躁动不安的心跳声里,叶芷安又想起刚才那一瞥。
这几年,她虽然没有任何要回北城的打算,但不意味着她从来没有在脑子里预演过他们重逢的场景。
比如身居高位的他,已经学会了虚与委蛇,敛下所有的不悦笑着同人推杯换盏。
也比如他身边有了别人,那人挽着他的臂弯寸步不离,他也会愉悦地同旁人介绍,这是他的妻子。
可不管是哪种画面,她分给自己的身份牌都是最微不足道的旁观者,即便还有心,也再无力参与进他灯红酒绿、穷奢极侈的人生中。
说不清道不明的汹涌暗流隔着两片隔断帘来回横窜,除了两名当事人外无人察觉,直到其中一人起身离开,几分钟后折返回来,跟在他身后的服务员掀起了他对面的挂帘。
端上来的托盘放着一杯鸡尾酒,蓝白分层明晰。
始料不及的发展,让在场的人齐齐愣了下,唯独萧政气定神闲地开口:“我们这儿没点酒,你是不是送错了?”
服务员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指了指身后,又看向叶芷安,“这酒不是我们这里的产品,而是对面那位先生特调后赠予这位女士的,它的名字叫蓝雪。”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叶芷安,她未施粉黛的脸有些发白,方隐年还注意到她放在大腿上的双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好半会,叶芷安才找回自己声音,“我不喝酒,你把它还给那位先生吧,顺便帮我转告一声:抱歉。”
压根不需要第三者转述,她的回应全扑进纪浔也耳朵里。
浮光掠影里,他勾唇笑了笑,带出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白爱了。”
不说“宠”,也不说“疼”,因为这是大多数露水情缘或包养桥段里,女主角会得到的情感体验,至于真切的爱,往往稀缺到寥寥无几。
后来他还说了一句话,只是没人听清:“倒也不后悔。”
叶芷安远没有她自己认为的那般镇定坦然,相反她慌乱到感觉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食不知味,只能借用身体不舒服的托辞离开。
风还是干,灌进鼻腔,她第一次不觉得难受,反而获得了如释重负的滋味。
然而心头厚重的云还未散尽,一个抬眼,一辆黑色大众停靠在她身侧,后座车窗降下,她猝不及防跌进一双比荒野更凉的双眸中。
对视时间越久,那双眼就越沉。
四年不见,他成熟了不少,面部线条变得锋利,靠天生含笑的唇才压下几分冷硬。
她又是一阵恍惚,直到风将他柔和的嗓音带到她耳膜,“这附近不好打车,上来,我送你。”
和五年前重逢那晚别无二样的场景,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从司机变成了和她一样的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