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肉块约有寸许见方,因为刚刚从锅中捞出来,上面还裹满了油褐色的酱汁,浓郁的香味混合着腾腾的热气,缭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李章儒小心地夹起这一小块肉,随着他的动作,肉块在筷子头上??巍巍地抖动着,油汁缓缓滑落,看起来更增诱惑。
肉皮已经被长久的浸染成了深褐色,一路顺着染下去,将五花三层的肉块都沁上了渐变的酱汁颜色,不等品尝就能感受到这深厚的入味。
他慢慢将肉块放入口中,温度还微微有些热,被烫了一下的舌头下意识地一缩,肉就顺势滚入口中。
口腔中瞬间被浓郁的酱肉香气填满,即使是还有点烫,他也绝舍不得将这块肉吐出去。
软嫩的肉块在舌尖和牙齿中来回滚动,他不禁闭上眼睛,细细品尝着悠长醇香的回味。
脑海中浮现出久远的回忆,空气中永远弥漫着酱肉香味的店铺,黑红发亮的柜台,忙碌的伙计们,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还有那阵阵不绝的迎来送往,招呼客人的声音,以及祖父等人宠溺又满是骄傲的声音。
“......章儒啊,尝尝这块肉,这可是咱宝祥居最有名的酱肘子!”
“咱们宝祥居的烧鸡,可是全天下独一份!”
“孩子,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把咱们宝祥居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大!”
不知不觉,两行滚热的泪从他紧闭的眼眶中滑落下来。
苏棠看着李章儒的样子,不禁一怔。
“姥爷,您怎么哭了?”
苏棠的声音将李章儒从记忆中拉了出来,他睁开眼,抬手擦了擦眼眶。
目光重新汇聚在锅里的酱肉上,这一次,他的脸上满是惊喜。
“对,就是这个味儿!”
他咂了咂嘴,忽然又有些迟疑。
“不过,又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苏棠做出来的酱肉,口感更醇香,回味更悠长,比他印象中的酱肉更加好吃!
苏棠想了想,问道:“那咱们再试试?”
李章儒回过神来,立刻摇了摇头。
“不用再试了,今天做的味道是最接近的,也是最好吃的!”
虽然经历了数十年风雨,但是童年的记忆几乎是深深刻在李章儒的脑海中,家中酱肉的滋味更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味道。
真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再尝到宝祥居的酱肉!
他的三个儿女,当工人的当工人,下乡的下乡,嫁人的嫁人,他还以为这辈子都没希望重振宝祥居了,没想到,他的外孙女却给了他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李章儒攥住苏?的手,激动得眼泪差点儿落下来。
“好孩子,你真是咱们李家的好孩子!”
厨艺是需要天赋的,他没有,他的儿女也没有,但是他的外孙女,却是天赋异禀!
尝过了苏棠今天做的酱肉,李章儒只觉得心情激动万分。
宝祥居,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
看到李章儒这个样子,苏棠终于松了口气。
酱肉虽然好做,可是想要复刻半个世纪前的老字号的味道,又谈何容易。
幸好,她做到了。
有了这个酱肉,宝祥居的招牌一定可以名扬天下!
今年林国庆借到了一台拖拉机,秋收的时候比往年就轻松了不少,收了麦子后又连续赶上几个晴朗的好天气,现在粮食都已经晾干进了仓,只等着送去粮站了。
顺顺当当地过了秋收,林家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天吃过早饭,李志兰端出洗衣盆,准备把这几天积攒的衣服洗了。
她把大盆放在压水井的出水口底下,一下一下压起水来。
正忙着,一个同村的村民走了进来。
“志兰在家呢,这是要洗衣服呀?”
李志兰看到来人,手里的活没停,笑着打招呼。
“是王二婶啊,好几天没见了,听说你家大丫定了人家了?”
王二婶跟林家关系好,也不见外,自己拿了板凳坐下。
“才定的,就是咱们村西头老赵家那三小子,你也认识,是个本分小伙儿!”
李志兰跟王二婶说了几句话,盆里的水也压满了,她搬凳子坐下来,一边洗衣服一边跟她唠嗑。
王二婶看了看院子里没人,就挪了挪凳子,坐到李志兰身边。
“对了志兰,我记得你娘家有个姐姐是吧,当初跟你一起下乡来的,她嫁到哪个村来着?"
李志玉去世多年,早已无人提及,现在听王二婶突然提到李志玉,李志兰十分奇怪。
“是啊,我姐当年是嫁到石桥村老苏家去了。”
王二婶一拍大腿,说:“我就恍惚记得有这么回事嘛!志兰我跟你说啊,这不是我家大丫定了人家,年底就要嫁人了嘛,我今天去县城想给她扯几块布料,在汽车上就听见有人说闲话,说什么,石桥村有个大姑娘?了,那家姓苏,说是连她弟弟
都不见了,那老苏家居然不着急,也不说去找找孩子,那几个石桥村的人都说,八成是苏家那姑娘跟人跑了,苏家嫌丢人就没去找,反正那俩孩子的爸妈早死了,根本就没人管……………”
村里的人都喜欢传闲话,有点事就能传得满村风雨,苏家姐弟就这么凭空不见了,苏家人反应又那么奇怪,难怪外头会传成这样。
王二婶后面说了什么,李志兰压根就没听清。
她听到苏家丢了姐弟俩,脑袋就轰的一下炸开了。
石桥村能有几家姓苏的,能有几家是姐弟俩,能有几家是父母早死的?
李志兰手里的肥皂啪嗒一声掉在了洗衣盆里,她却像是没感觉到似的,一双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的空气。
难怪上次她去老苏家,蔡银花死活不让她见孩子,说不准那时候苏棠就已经不见了!
王二婶吧啦吧啦说了半天,却见李志兰跟傻了似的一动不动,连忙推了推她。
“志兰,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你家那俩孩子是不是姐弟俩啊?是不是姓苏啊?"
李志兰被推了几下,终于回过神来。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连围裙都顾不上解,撒腿就往外跑。
她得去找苏棠苏诚!
王二婶被她风一样的动作差点没带个跟头,好不容易重新坐稳,就看见李志兰飞一般跑了出去。
虽然李志兰没说话,可是她这反应,王二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这石桥村的老苏家,真是作孽啊!
李志兰急昏了头,一路不管不顾地往村口的方向跑,连路过的村民跟她打招呼,她都顾不上回话。
一直跑到国道边上,她才想起来这会儿没有汽车。
她也顾不上这些了,直接就顺着国道往石桥村的方向奔去。
哪怕是靠着两条腿,她也得去老苏家,问问孩子的下落!
李志兰顶着火辣辣的日头,沿着国道跌跌撞撞地跑着。
棠棠,诚诚,是小姨太粗心了,到了苏家竟然都没见到你们,是小姨对不起你们!
李志兰一边跑着,一边哗哗地掉着眼泪。
就这么跑了一段路,她隐约听到后面有人在喊她。
“志兰,志兰你等等!”
李志兰脚下没停,只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是林国庆蹬着自行车朝自己的方向而来,她才停下脚步。
等林国庆追上来,她赶紧说:“国庆,你快带我去石桥村,棠棠和诚诚丢了,我得去老苏家看看是怎么回事!”
林国庆骑着自行车追了一路,这会儿也累得直喘粗气。
“志兰你别着急,我找你就是为这个事儿。”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连忙告诉他,“刚才我接着咱大哥的电话了,棠棠和诚诚没事,他俩在岳父岳母家呢!”
林国庆是去村里打听卖粮食的事,正好在村口小卖部接到了李志远打来的电话。
他正要回去告诉李志兰这个消息,就听见王二婶和几个村民说看见李志兰往国道那边跑去了。
林国庆一听就明白李志兰是要干什么去,连忙跟人借了一辆自行车追了上来。
李志兰听到林国庆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啥?棠棠和诚诚怎么会在我爸妈家?他们怎么去的省城?你不是骗我吧?"
林国庆示意李志兰上车,安慰她说:“我拿这事骗你干啥?你别着急,咱们回去慢慢说。”
李志兰将信将疑,一坐上后座就催促林国庆快点说。
林国庆把李志远的话转述了一遍,大概意思就是苏家对苏棠姐弟俩不好,苏棠之前摔倒昏迷了一天一夜,苏家人不管她,还不给她饭吃,苏棠没办法,就带着苏诚从后山逃出去,搭车去了县城,又坐火车到了省城。
林国庆已经把事情的经过讲得尽量简单了,李志兰还是听得掉下了眼泪。
“棠棠和诚诚还那么小,他们哪出过远门啊,这一路得多危险啊,俩孩子这是进了多少罪啊.....”李志兰一手扶着车座,一手抹着眼泪,“他俩咋那么傻呢,就算想跑,也该来找我,来咱家啊,总比自己去省城强啊,这要是迷路了,或者碰上人贩
子可咋办?"
林国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俩孩子八成是不想拖累咱们家,也不想再被老苏家的人找到。”
这些年李家的人只有李志兰和林国庆常去苏家,如果苏棠姐弟失踪,苏家人肯定第一个就会想到李志兰。
林国庆说得很委婉,李志兰却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心里愧疚万分。
“这俩孩子,才十来岁,那么懂事干啥啊?都是我没用,保护不了他们!呜呜呜,我对不起我姐…………….”
李志兰哭了一路,回到村里还是不放心,连家都没回,就去村口小卖部打电话,直到听到苏棠和苏诚的声音,才彻底放下心来。
当然,李志兰少不得又是一顿大哭,苏棠还得反过来劝慰她。
李志兰也顾不得电话费贵,一直追问苏棠伤得怎么样,身体好了没有,路上有没有遇到坏人,得知他们一路平安后,又问起他们在苏家的日子。
苏棠也没准备替苏家遮掩,都照实说了。
李志兰听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直接扑去石桥村,把苏家那些人撕成碎片。
唯一让她觉得安慰的是,苏棠说多谢她送来的钱,她临走的时候从蔡银花那里拿了这些钱,这才有路费来省城。
至于苏棠跟自己坦诚偷钱的事,李志兰压根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是李家给苏棠姐弟送的钱,苏棠拿着有什么不对?
不但没问题,李志兰还使劲夸苏棠聪明机灵,这钱本就该是他们姐弟的!
挂了电话,李志兰回家的路上还在骂苏家人。
要不是苏家人虐待苏棠苏诚,俩孩子能跑吗?
姐弟俩受了这么多年的罪,全都是老苏家不干人事!
白瞎她给苏家送了那么多年的钱!
就在李志兰想着怎么找老苏家算账的时候,第二天,蔡银花和贾淑琴到了杏山村。
苏家终于忙完了秋收,今年苏家的收成很平常,卖了粮也剩不下多少钱,蔡银花在家里算了算账,想起苏棠拿走的那些钱就更加心疼,一有空立刻带着大儿媳妇来找李志兰了。
那两个小崽子连自家村口都没出去过,他们能跑去哪儿,只可能来杏山村投奔小姨。
婆媳俩在村口打听到林家的位置,气势汹汹地直奔林家而来。
她俩到的时间正好,到林家门口的时候,李志兰刚好提着一桶泔水出来。
蔡银花一看李志兰出来,上前就使劲了李志兰的肩膀一拳。
“你个黑心肝的死女人,你把苏棠苏诚藏哪儿去了?”
李志兰猝不及防挨了一拳,手里的泔水桶差点儿提不稳,险些酒了出来。
她勉强站稳,一抬头看见是蔡银花和贾淑琴婆媳俩,顿时怒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你们还敢来我家!"
蔡银花压根就不怕李志兰,这些年李志兰在她面前始终是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她根本就没把李志兰放在眼里。
她一把推开李志兰,叫上贾淑琴就林家院子里闯。
“不交人是吧?老大媳妇,你跟我进去搜,把那两个小崽子找出来,看我不打断他们的腿!"
蔡银花自觉理直气壮,她是找自己的亲孙女亲孙子,还是从家里偷了钱跑出来的孩子,就算村长来了,也管不了她教训自家孩子!
贾淑琴答应一声,跟着蔡银花就要跨进院门。
李志兰看着这婆媳俩这嚣张的样子,气得怒火中烧。
她使尽全身的力气,提起泔水桶就直接往两人身上一泼!
“你们找我要孩子?我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因为怕两个孩子在苏家过不好,她一直低声下气地讨好苏家人,就怕俩孩子在苏家受委屈。
这十几年来她受了苏家多少窝囊气,看在俩孩子的份上,她都忍了。
现在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李志林盯着蔡银花,恨得眼睛都红了。
蔡银花和贾淑琴哪里料得到一直唯唯诺诺的李志兰居然会突然发威,两人连躲都来不及躲,被一大桶泔水泼了个正着。
蔡银花头上顶着几条脏兮兮的红薯皮,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
臭烘烘的泔水流进嘴里,气得她哇哇大叫。
“李志兰,你瞎了眼了?竟然敢我!”
贾淑琴虽然站在蔡银花后面,可是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大半个身子都被泔水浇得湿哒哒的,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李志兰,你干吗呀你?”
李志兰压根不废话,把空了的泔水桶一扔,伸手抄起了门闩。
“你说干吗?我今天要打死你们!”
看着眼前凶巴巴的李志兰,婆媳俩都惊呆了。
这是以前那个被他们骂被支使着干活,都会一直赔笑脸的李志兰?
她莫不是疯了吧?!
就在两人愣神这片刻的功夫,李志兰握着门闩,上去就重重地拍在蔡银花的大腿上。
“你个死老太婆,你拿了我们老李家的钱,还虐待棠棠和诚诚,你不给他们饭吃,不让他们上学,什么活都让他们干,你还是人吗?”
李志兰怒从心中来,想起昨日苏棠说的那些话,她的心就疼得跟针扎一样。
她一条一条数落着蔡银花的罪状,手里的门闩拍得又快又狠。
蔡银花头一下就被打中了腿,疼得她龇牙咧嘴,想跑都跑不动。
贾淑琴又站在她身后,看到李志兰发飙,她整个人都傻了,哪里还敢上前阻拦。
蔡银花挨了几下板子,掉头就要跑。
李志兰好不容易找到报仇的机会,哪里会让她就这么溜掉,立刻挥着门闩追过去,足有三寸宽的板子噼里啪啦地打在她屁股上,没几下就把她打倒在地。
蔡银花吃痛,挣扎中看到贾淑琴站在一旁一动不动,气得张口就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