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十分钟(2 / 2)

她小时候是那样崇拜她,听她说离奇又惊险,怪诞又啼笑皆非的案件,转瞬去班级里,头头是道,依样画葫芦地讲给朋友。

温荷不再做那份体面威风的工作,去端茶倒水,去别人家里帮佣,也是她的选择,温知禾没法置喙,可她为什么刚从一段失败的婚姻抽身,又能很快毫不犹豫地投入另一段没有自由可言的婚姻里做家庭主妇?

她有多少年没有自己出远门过?身份证是过期的都不知;她有多久没有给自己买件衣服?身上穿的还是去年前年夏天的裙子。

从发誓要成为和她一样的人,再到引以为鉴绝不重蹈覆辙;从曾经促膝长谈无话不说,再到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罅隙里不是穿透的过堂风,而是一堵实实在在厚重的墙垣。

青春期时太过敏感,温知禾不是没向她说过那些刺痛人的话,她喧嚣,不忿,锲而不舍地质问、控诉,企图让温荷像从前那样;也曾顺从,平和,默默无闻地承受不被关照、记起的时光。

或吵闹或安静,或蛮横或冷暴力,她不得不承认,那时的她还是很爱温荷。

可现在她绝不可能帮她。

一通电话打破宁静,是网约车的司机拨来的,听着耳畔属于当地人的女声,温知禾思绪迁回,揉了揉眉心:“嗯,马上下楼。”

她看向温荷,双眼淡得像圆镜:“回去吧。

“你自己回去吧。”

??你自己回去吧。

是温荷曾在电话机里对她说过的话。

她走过熟悉的街道小路,来到老式楼房,因为找不到钥匙打不开门,就坐在楼梯口做作业。

绕到楼房隐蔽的铁栅栏旁,温知禾看见温荷从一辆轿车下来,她穿着漂亮的红裙子,和当时还是陌生男人的宋清风相拥,互诉衷肠。

那时她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值得高兴的秘密。

后来她才知道,温荷要去一个新家。

不属于她的家。

温知禾收拾好情绪,将温荷送到楼下。一路上,温荷都很平静,直到看见那辆车,她忽然不顾旁人的目光,没那么体面地拽着她的衣袖,像豁出去般,哭诉着辛酸不易。

酒店礼宾、助理、过往的路人一一看过来,这里距离片场不远,还有刚吃完午饭的工作人员往她这眺,温知禾揽着温荷的臂弯,难以撒手,颇有种被架起来的感觉。

青天白日,她难捱这么多人的目光,手在抖着,并没有发现口袋里颤动的手机。

贺徵朝第三次关静音拨去电话,仍然不被接听。

对酒桌上的审视寒暄,觥筹交错,贺徵朝不以为意,兴致缺缺,始终敛眉垂眼看着手机屏幕。

包厢门口,夏博易通过礼宾带路,绕过屏风,走到他身边,低声说耳语。

坐在主座的贺鸿忠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见他这最满意的继承人即将早退,他终于不由开口:“干什么去?从刚才到现在就心神不宁,像什么话。”

餐桌上的都是一些贺鸿忠的亲朋故友,彼此在早年就有着纵横交错,难以割舍的关系,论资历论辈分,贺徵朝都是后辈。他系上前身的纽扣,微微躬身,望着一圈人,举起一杯酒大方回应:“有些要紧事没办完,我先退了,还请诸位前辈见谅,

之后我再回请大家。”

他没喝这杯酒,稳当地落放到桌上,继而向后方大步流星走去。

饭桌上沉寂了一息,众人看着贺徵朝消失的背影,继而皆不由自主地端详主座上的男人的脸色。

贺鸿忠早年本就长得黝黑,现在年纪上来,老脸满是横肉,笑或不笑那张脸都渗人严肃。

这会儿他面无表情,大家心里都犯怵。贺氏集团不论在燕北、国内,甚至国际都有着数一数二的声望,现在小贺总独揽大权,大刀阔斧地处理一桩桩事,羽翼早已丰满,他们底下这些人也就只敢仰着贺董蛐蛐,哪儿能捅到人跟前说不是。

他们噤声屏息,只等贺董发话再应和。

谁料他冷哼一声,以锐利的目光瞪来:“这是都不打算吃了?一个个的怎么都不说话?”

众人:“......”

气氛短暂地沉寂,直至一个女人举起酒杯,笑吟吟道:“贺董,我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健康,寿比南山。”

这番敬酒突兀但讨喜,好歹把氛围重新热络起来,就看贺董领不领这个情。

贺鸿忠看向那个年轻的女人,狭长年迈的双眼微微眯起,根据她身侧的人考量身份,倒没拂面,挥了挥手,主动问起:“坐吧孩子,你是......”

女人依旧站着高举酒杯,笑道:“我姓安,名是我奶奶取的,安琬英,叫我小英就好,贺爷爷。”

对她刻意的拉近距离,贺鸿忠没太在意,转而侧耳去听心腹递来的话。

大概了解来龙去脉,贺鸿忠眉头紧锁,摇摇头:“真是为这小姑娘?”

李叔点头应是。

贺鸿忠“嗬”了一声,冷笑:“我当是什么大事,还好意思早退!”

李叔眼观鼻鼻观心,又接着道:“夫人刚也来传话。”

贺鸿忠停顿,攥拳轻咳两声:“算了,别传我不爱听的话,今儿我又不回去,爱谁谁回。”

李叔欲言又止:“夫人说了,您要是不回,她就当您是在外面包了小姑娘。”

贺鸿忠瞪眼他,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然后,她还说什么了?”

李叔:“她还说,您要是再擅自回燕北,就别怪她不客气。”

听这番话,贺鸿忠也气得要撂下碗筷离开,他兀自给自己顺气了好一会儿,又道:“你去查查他那个老婆,什么来头,就敢这么不像话!”

电梯抵达一楼,梯门敞开,贺徵朝快步流星循着大门方向一路而行,夏博易跟在后侧都有些跟不上,分明他的腿也不短。

走出旋转门,下阶梯来到车旁,夏博易看眼手里的消息,这才有说上话的间隙:“拍卖行那里已经派人将夫人送的拍品放回家了,至于您说的人,确实前几天来分公司找过您。”

所谓的仪式感没时间进行,干脆就把拍品暗度陈仓收回来,这不仅稳妥也更方便。夏博易已经习惯上司随时更换的方案,反正为难的不是他,而是筹办那场晚宴的举办方,至于后者??

门由门童开着,贺徵朝没进,侧目睇他。

夏博易双手垂放身前,补充道:“在南城那儿。”

贺徵朝上了车,略一颔首:“找个时间安排一下,继续说。”

轿车冷气十足,私密性极好,贺徵朝刚坐下,便拿出手机查看是否有新消息,只可惜他拨过去的电话没一道被接听,消息也没有任何回应。

自从她开始拍电影,擅自提分手,这种事就屡见不鲜。

听着夏博易在耳旁娓娓道来的话,贺徵朝脑内串联成线,大致了解了情况。温知禾母亲离异再婚重组新家庭,这是先前他就知道的事,她继父欠一屁股债,要偿还的额度也不算高,她大概是手里有资金可还,所以不愿………………

某种丝弦铮了一下,响起她曾说过的话,贺铮朝的指骨微微蜷曲。

知禾除了不愿麻烦他,还有一种原因。

那就是她本不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