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并未知晓贺宝嘉是怀有身孕之前,贺徵朝本以为这件事,会终止于将她带到祠堂下跪面壁思过那刻。但事出意外,他只能将部分工作托付给手下的人代劳,等她想通,亲自陪她去趟美国,把肚子里的小杂种打掉。
贺宝嘉愚钝的、并未开智的大脑,仍然怀揣着蠢毙了的幻想,偏偏不信他的话,不愿前往美国。
为此,他与她又耗了大半的下午,中途贺宝嘉说着内心抑郁,嘴上倒没少吃南瓜饼,甚至质问他:“如果是你老婆怀了你的孩子,难道你也不期待这个小孩子吗?”
贺徵朝鲜少与任何人,尤其是亲属谈及这种隐私的事,但他必须告诉她,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是不会在未经计划的情况下,让自己的妻子、女友怀孕,独自承担肩负起一个生命的人生。
何况温知禾可不会做这种冲动的事,她谨小慎微至极,连超薄款都不敢用。
就好像不愿意怀上他的孩子。
意识到这点,贺徵朝轻哂,只觉可笑。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小孩子的人,对几个后辈的照拂,也是从懂事起开始,她不愿的事......前提是他也不感兴趣,如果他非要,温知禾又如何不能顺从。
贺宝嘉贪嘴,却因为喜爱唱歌、跳舞、演戏,常年保持着极低的体脂率,温知禾比她高些,体重没她重;贺宝嘉怀了五个月,小腹才微微隆起有些显怀,如果是温知禾,恐怕还得多吃些;贺宝嘉今年已经二十二,温知禾小了两岁,才堪堪大学
毕业。
贺宝嘉哭着哭着睡了个下午觉,他在隔间待客室处理工作,满脑子净是这些荒唐的想法。
怪那蠢笨的草包,也怪中午那通电话。
平时贺徵朝习惯抽根雪茄,令自己清醒一些,但他并非时常带着雪茄,即使是是便携的香烟,过手燃到半截也会扔掉。
没有尼古丁的麻痹,工作也无法投入,贺徵朝只能?眼安神。
片刻,护士向他通知,贺宝嘉已经醒了。
贺宝嘉睡得意识不清明,本就不聪明,还致力于向他卖乖说,肚子里的小孩出来是要喊他舅舅的。
贺徵朝站在一旁,垂下的双眼泠泠如墨,不为所动,并未去触碰她的腹部。
贺宝嘉也不强求,盖着毛毯,双手互绞,很重很重地吸了口气,转换话题:“大哥,其实我都没想到你会愿意结婚,结婚对象还是......”
她不好意思说得太难听,也不敢说。她与贺宝恣的关系总是水火不容,但并非如表面般剑拔弩张,私下还是没少交换信息。
她听说过,也肉眼见过,大哥大嫂是不一样的。
卡壳半天,贺宝嘉绞尽脑汁,只想到那遥遥相望的盘靓条顺,小声说:“一个普通的小美女。”
话音刚落,她听到男人很沉很短的一声哼笑。
贺宝嘉抬眼看他,难以置信他居然笑了。
就算是她和贺宝恣合力给他做了个丑不拉几的蛋糕,他也只是扯一下唇。
他自然是时常带着笑的,但不阴阳的,看着就让人内心发寒,真正的笑可没几回。
“你认为的普通,只是你认为。”贺徵朝目光很静,嗓音也淡。
“她确实没有顶好的出身,家世,父母也不作为,所以自小像个野草一样野蛮生长。”
“在你和贺宝恣抢着玩洋娃娃的时候,她刚刚降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里;在你和贺宝恣不愿上学请来私塾陪玩的时候,她因为上不起幼儿园而去了托管班;在你和贺宝恣只顾吃喝玩乐的时候,她刻苦学习,从小县城考到燕北;在你和贺宝恣大学
课程缺席找人代课的时候,她半工半读,供自己完成学业。’
“你可以觉得她贫穷、窄巴、拮据又没有太多自信心,但你要知道,她已经花费太多力气站在你面前,甚至比你做得更好,也很少埋怨......至少我没听过她发牢骚。”
“这世上比你过得惨、过得辛苦的人大有人在,我不是在歌颂苦难,也并非觉得你现在的苦难很轻微,不值一提。”
“我只是想告诉你,即便她比你年轻,比你幼小两岁,她也明白如何摆脱原生家庭的困扰,逃离痛苦的根源,不沉溺于悲痛的叙事而让自己永远桎梏于原地。”
“她努力、勇敢,让自己不受限。”
贺徵朝双眼深邃如海,语气偏缓:“贺宝嘉,我不会像以前那样溺爱你,放任你再做傻事,你的经济情况有贺氏、有我可以兜底,包括你自己也赚了一笔不愁吃穿的钱,可你还是没有思想独立。”
“思想独立远比经济独立要重要得多,她做到了这点。”
“你和贺宝恣都是令人头疼的女孩,年岁渐长,思想仍然幼稚、固守己见。男女有别,你也有自己的主见,我该怎么去插手你们的事。”
他沉沉地叹了一息,想安抚她的头,但并未伸手,只平静地看着她:“记住,要长大要独立,不要回顾过去。”
贺宝嘉已经许久没有听他说过这么多话,或者说,是已经多年没有好好坐下来聊过。
大哥工作忙,她又热衷拍戏,唱歌,出现在聚光灯前做个闪闪发光的女明星,不论是工作性质还是时间,他们基本没有交集。
除了上次的拍卖场,他们上上次见面......还是装作不熟的晚宴上。
贺宝嘉了解她的大哥,看着温文尔雅好说话,但私底下的手段比谁都狠厉,可她更清楚,大哥其实很护着他们这些弟弟妹妹。
她哑然良久,怔忪失神,只觉得心里酸酸的,有些想落泪。
做好演员的前提是控制情绪,昨天她装腔作势嚎啕大哭,是有演绎的成分。但今天她不愿再哭,反倒落入大哥口舌,真让他觉得她是脆弱敏感又不独立的女孩。
对他说的话,贺宝嘉也并非没有微词。她想反驳,可话落到嘴边,却贫瘠得不知说些什么好。
也许她早该听他的话,多用功读书,省得现在连吵架都吵不过,可她也不是没有优点,至少在感情方面,旁观者清。
贺宝嘉仰起头,慢声询问:“大哥,你很喜欢大嫂,也很了解大嫂,所以和大嫂结婚,对吗?”
听到这句问话,贺微朝拧着领带结的手顿了下,不置一词。
很遗憾,他并不了解他的小太太。
只是通过那些资料,窥见一角过往......揆情度理而已。
婚姻与情爱无关,直至现在,也不过是否爱方面很契合。这场婚事,从最初是一纸契约,直到结束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可以容许这场合约关系再延长些时间,结束得更晚些。
这世上没有永恒的事,永远完整美好的关系,誓词从说出口那刻或许值得令人信服,但不可能贯彻到一生。违背常理、人性的事,他不会去做承诺,这并不负责任。
“你想清楚,究竟要不要留它。”
贺徵朝声音如晨钟暮鼓,清冽泠泠,震得她无法不回神。
贺宝嘉怔怔地望着他,不语,左手慢慢覆上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