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麻辣蝲蛄(1 / 2)

汴京小面馆 小雀杏 4970 字 5天前

“咯吱咯吱......”

陈洲用手推动着轮椅,腿上放着盛鸡蛋的小簸箕,缓缓停在前廊的泥炉子前。

天时尚早,有只肥肥的麻雀缩着脖子睡在檐下,身后清光入牖,还未热起来,专属于清晨的青白日光,渐渐盈于庭院之中。

泥炉子旁已有一只粗陶大碗,一双筷子,他把今日捡的四颗鸡蛋依次轻轻磕开,倒进碗里,用筷子搅拌到蛋液黄白均匀,再推着轮椅,兑了一小瓢温水,徐徐倾入蛋液中,再用筷子搅了一会儿,撒点细青盐,点一点猪油,使用蒸屉里洗净的纱布盖

上。

将炉子点起来,等釜内水先沸,才小心地将碗搁上隔水蒸。

沈家阿姊曾教他,蒸半刻钟左右,嫩嫩的水鸡蛋羹便能得了。届时再撒点葱花、倒一勺酱油,吃起来爽滑软嫩,好似脂玉一般。

他又推着轮椅进了灶房,拿了些大馒头,也一并放进笼屉里热上。

来回好几趟,将一家子的早食都备好了,他才又推着轮椅去洗漱。家里东边的窗沿上一字排开,有四只写了名字的竹筒,杯内装着木柄牙刷子,角落里还有一罐牙粉。

他的竹简上写的是“训”,湘姐儿的便是“湘”,自然另外两只便是“?”与“渺”。陈洲已经认得几十个字了,其中最先认识的便是沈,以及家里人的名字。

若是单看这几个,他似乎真像是这家的孩子,他们的名字里都含有水。他、湘姐儿和济哥儿还都是大江大河的名字。

陈?咕噜噜刷着牙,他努力学着沈家阿姊说的要竖向颤抖式刷牙,可不知为何,他还是没能掌握精髓,刷起来总好似那走一步哆嗦三下的老婆婆,浑身都抖得太起劲了些。

等他将脸也洗了,湘姐儿才散着头发,打着哈欠走出来。之后沈家阿姊和济哥儿也起来了,三姐弟都顶着睡得张牙舞爪,乱蓬蓬的头发,耸拉着眼皮,睡眼惺忪站成一排刷牙。

自打沈家阿姊从谢家游玩回来,便好似卸下了一件大心事似的,每日睡得都舒坦了,这几日都是睡到巳时才起来。湘姐儿除了卖小笼馒头的时候,其余时候是一向不早起的,济哥儿则是难得在家能睡个懒觉,听说他在书院里卯时便要到学堂里

早读了。

要先读半个时辰的书,才能用早食。

于是这两日,陈?便主动帮着准备家里的早食。他随人牙子从南到北那么些日子,已习惯了早早起来,并不觉着辛苦。

沈渺给湘姐儿梳好头,自己也挽好发髻,便过来掀开蒸屉的盖子,再用筷子挑开蒸鸡蛋羹上盖着的纱布,里头的鸡蛋羹已凝固成细腻的淡黄色,表面没有一点气孔,竟蒸得很成功。

她有些惊喜,转过头,好生地夸了陈?一句:“小?很能干啊,说不定你有些当厨子的天分呢!你看,阿姊只是嘴上教过你一回,你便能蒸得这般好了。”

这事儿她没有夸张,别看蒸鸡蛋羹好似很简单,但能蒸得漂亮也需很仔细呢。好些人蒸出来蛋老得很,全是蜂窝孔洞,有些人蛋白没有搅匀,蒸起来黄一块白一块,那便都不算好吃了。

陈?被夸得嘴角微微一翘,露出点腼腆的笑意。

沈渺将鸡蛋羹端出来,一个人分上一大块,再从咸菜缸里舀出来一些脆笋丝配大白馒头,再洗了几个小毛桃当水果,便算是一顿朝食了。

夏日溽热,沈家也吃得更简单了些。

进了六月,汴京城郊各处桃园里的桃子成熟,街上担卖桃子的小贩多了起来。沈渺便与梅三娘商议,让她把握机会,趁着桃熟价贱,可以卖“桃子冰茶”:

将桃子洗净,去皮去核后切成小块,再把切好的桃子块放入锅中,加入能没过桃子块的水和少量冰糖,用小火煮至桃子软烂,冰糖也完全融化,这时候桃子的香甜味道会充分融入水中,变得浓稠,形成桃子酱。

另取一个陶釜,放入碎茶渣子,用沸水冲泡,得到清香的茶香后,再用茶漏过滤掉茶叶。将煮好的桃子酱倒入茶汁中,搅拌均匀。

最后用陶瓮封好,吊在井里一会儿,一杯清凉的桃子冰茶就制作完成了。

这样茶中有果香又有清甜,湃过后喝起来更消暑解渴,还能吃到桃子的果肉,烈日炎炎中来一杯,犹如饮下满腹冰雪,令人爽快极了。

梅三娘听了她的话,这几日顿果然生意大卖,她很感激沈替她出主意,这两日不仅以半价为她的铺子供给这“桃香冰饮”,还送了好些鲜桃子来谢她,于是这几日家里的维生素补给物全成了青红色的毛桃。

桃子坏得快,沈渺便用盐水、梅子和甘草腌渍了一小盆甘梅桃子,桃子这样腌着吃也非常好吃,冰冰凉凉,吃起来又脆又酸甜。

湘姐儿把腌桃子当零嘴,进门顺手拿一个啃,出门又顺再拿一个,在廊下铺一张凉席,躺在那儿,便能翘晃着小胖脚,与时不时便汹涌进来的夏风作伴,吃得嘎嘣脆。

但即便这样消耗,灶房里都还剩小半,沈渺今日准备把它们都做成蜜桃干,免得沤烂浪费了。蜜桃干很容易做,只要将桃子切成厚度均匀的薄片,熬点糖水,在桃子片刷上一层焦黄的糖液,送进炉窑里烤干便能吃了。

沈渺没一会儿便做好了好几罐,正在那装罐呢,古大郎肩头扛着网兜,牵着他那俩龙凤胎来了,问沈家几个孩子要不要一块儿去外城的水滩抓?蛄。

“昨日下了雨,雨后?蛄总会出来觅食,比夜里还好抓些。”古大郎很有把握,“今日一定能大丰收!”

汴京有汴河穿城而过,此时的汴河拥有非常丰富的支流,河湾处泥沙淤积的浅滩里水深较浅,阳光照射到水底,水草茂盛,虾类便也多了。汴京城外还有些小河滩甚至是人为挖掘的,专为了养虾。

汴京河里常见的有小河虾、青虾,以及长得很像小龙虾的?蛄。?蛄也是暗色或是暗红色的,头大身小,还有两只大钳子,沈渺先前见过湘姐儿抓回来几只,当时还以为小龙虾也跟着穿越了呢。后来才知晓,?蛄很是常见,是正经的本土物

种。

济哥儿遗憾地去不了了,他短暂的休转眼便过了,一会儿就得回书院。

湘姐儿嘴里还塞着馒头呢,便已经高高举手说要要要一定去了。陈?没吭声,他转头看了眼沈渺,沈渺自然劝他去,温言道:“你也去玩,哪怕在水边看着也行,别老闷在家里。”

何况,沈渺一会儿约了中人谈盘隔壁那铺子的事儿,也不在家。

于是她迫不及待将两个小孩儿都托付给了古大郎,笑吟吟看着古大郎肩头驮着阿宝,怀里抱着阿弟,湘姐儿兴奋地推着陈训,几人结伴冲进了夏日热烈起来的阳光里。

前几日,她带陈?去老郎中那儿换药复诊,老郎中捏了捏早已消肿大疼痛的腿,又让他简单做些轻微屈伸,便很欣慰地点头道基本愈合了。

也没开什么药了,板子虽还不能拆,但已经可以擦拭洗澡了,即便沾了水也无妨。

只是还不能用力,所以还得坐在轮椅上。

他这腿,抓虾估计是抓瞎了,但去外头散散风还是挺好的。这孩子沉默寡言,又不爱出门,蜗牛般缩在沈渺这小院子里,好似这样才有安全感。

但她还是希望他能慢慢走出来,去晒晒太阳,多动一动,权当是补钙了嘛。

两个小的去耍了,沈渺收拾了一下,也换了身衣裳,挎包,便与济哥儿一块儿出门了。

她一路送济哥儿坐上长车,把一串钱塞进他里里缝的内袋里,与他嘱咐:“钱若是不够用了或是有什么缺了,便使唤个人回来说一声,阿姊给你送来。”

沈济背着书箱,点点头,也小声地叮嘱沈渺回去路上慢些,别晒着了,多挑着树荫下走。

眼看着阿姊转身走出马行,他的手勒着藤编的背带,又把书箱努力往上背了背。

书箱很重,但却不是装满了书,里头装了两罐刚烤好的蜜桃干,这罐子里还有小气的湘姐儿往里头塞的两块枇杷蜜饯,没错,仅有两块。

还是阿姊疼他,之后阿姊还给他装了十块速食汤饼、两条腊肠、一盒蛐蛐饼、十个咸鸭蛋、半袋麦粉,一根擀面杖。

那擀面杖太长,甚至一端还露出了书箱外头。

自打听说书院里伙食奇差以后,沈渺便准备了好多方便储存又能吃的东西让他带去,甚至还想让他提溜个炒锅、炉子和蒸笼去,回头米粮不交给书院的伙食房,不如自己在学舍里煮。

沈渺以前念大学便是如此,在宿舍里藏电饭煲、电煮锅,成天与宿管阿姨斗智斗勇。

沈济对这个提议慎重思索了一下,以他的厨艺,只怕有点悬,不如先试试看怎么和面做馒头?何况书院里有炉子可以用,便不用带了。否则他入校时,左手炉子右手锅,一定会显得好似逃荒,引人旁观的。

但是拒绝了炉子和锅,他还是背了一箱子满满的东西,上车时,还险些被书箱坠得往后倒,幸好身后有个大汉也吓了一大跳,慌忙伸手扶住了他。

长车摇摇晃晃驶出了内城,沈济趴在车窗边回望,阿姊细条条的身影正走到浓荫下。

今日无风,高树凝碧,枝叶下光影交错,披在身上,宛如银鳞。

分明并未离家远行,只是出城读书而已,但济竟只是这样望着阿姊的背影,都能想起好些思乡的诗句了。

还要读十日的书呢,沈济掰着指头数了数,下回回家,好似正好是观莲节最后一日,他又松了口气,能赶得及回家和阿姊一块儿过节,那也是好事。

于是又安心下来。

沈渺很快便到了与中人相约之地。

那是一个州桥旁的小茶楼,对方很大手笔地定了个二楼临水的雅间。那中人是头戴回鹘帽,身穿圆领窄袖长袍的回鹘人,生得精干瘦小,姓药罗葛。

他浅色瞳孔透着精光,见沈渺进来,热情地迎上来,又一叠声命茶博士上茶来。

汴京城里的胡人不多,毕竟西域不通,与吐蕃关系又不大好,大宋如今主要是“海上丝绸之路。”

但回鹘人是其中难得较常往来的胡人部族,他们生活在漠北的伊犁河谷附近,十分善于经商,经常骑着骆驼,跨越沙漠,带着西域的珍宝、胡琴、香料、毛毯等商品,摇着驼铃来汴京换取金银。

但这位药罗葛来了汴京之后便不走了,还娶了汉民女子为妻,彻底在汴京安家落户,渐渐成了汴京城里很有名气的“房产金牌中介”,经历十分励志。

他身边还坐着个愁容满面的老翁,正是隔壁那间铺子的房主。听闻他生了个不孝的败家子,整日里泡在瓦子的博坊中,不仅积欠了大量的债钱,还一走了之。如今倒累得当爹的一大把年纪了,连安居之所都要典卖还债。

沈渺来本是为了再往下谈一谈讲讲价才来的,但当着这满脸愁苦悲惨的老翁的面,又有些讲不出来。

之后她想想,自己又好到哪儿去呢?她如今也算欠了谢家一大笔钱,等铺子盘下来,还得装修,她自己也是积蓄一扫而空,若是不讲价,这来了汴京后挣下的所有银钱全得搭进去。

于是咬咬牙,该怎么谈还是怎么谈。

药罗葛自然更偏向那老翁,毕竟房价愈高昂,他所抽的利钱也更多,因此二人一直唱双簧似的对着沈渺诉苦,说那店主老翁如何凄凉,前阵子险些跳河去了,家里如何惨淡,老婆子已经气得卧床,膝下还有孙儿与儿媳妇,一大家子没了着落。

沈渺一直沉默地听着,直到药罗葛与老翁你一嘴我一句地说完了,她才笑了笑:“若是要比身世惨淡,奴家只怕比店家您还要惨,我爹娘没了,还叫婆家休弃,膝下也有三个弟妹嗷嗷待哺,细论起来,奴家岂不是更难?人活在世上,哪有不难

的,您说是不是?店主老丈的难处我很同情,但同情归同情,这铺子,还得按公道来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