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脆皮烤鱼(1 / 2)

汴京小面馆 小雀杏 4781 字 5天前

“沈娘子既识字,又是女子顶立门户且在外行商,得空时不如多读读律法之书,这样哪怕遇着什么不平事,心中也有底。我说这话,沈娘子可别嫌我倚老卖老。”

这邓讼师收了沈渺一贯钱,便乐呵呵地洗了脸梳了胡子,换上藏青色纳纱长衫,随渺一同前去衙门报官了。二人一路行来,走到开封府衙附近的御街上,市廛愈发拥堵,两人只得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各色小摊贩间侧身而过。

邓讼师提着袍角,踮着脚闪过个挑担卖瓜的贩夫,接着道:

“正所谓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但在市井之中与沈娘子打交道之人,又有多少是君子呢?就拿今日之事而言,若是沈娘子识读律法,知晓刑法之统,便不会拖延至今,说不准那拐子已逮住了。”

的确如此,若不是迟了这几日报官,保不齐这几日军巡逻得紧,运道好说不定真逮住了,那便能找到陈训的家了。沈渺将这话听进了心中,点头道:“多谢先生之谆谆教诲了,回头一定寻个机会去买上几本,好生研读才是。

邓讼师捋着胡子嘿嘿道:“娘子若是有心,也不必从别处买。我这儿便有,还是我亲笔抄录的,上面还有我的批注。如《宋刑统》或是《大宋律疏》,沈娘子只读这两本便足够了。这么着吧,我与娘子亦是熟识之人了,我也羞于挣娘子那许

多银钱,见了沈娘子这般好学之女子,心中甚悦,即便是亏折也心甘情愿,只需两贯钱,这两本手抄之书便卖与娘子了。”

沈渺:“......”原来如此。

而且......这话术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这不是她之前用来忽悠杨老汉的么?怎么倒叫邓讼师学了去。敢情他坐在那写契书的时候,其实暗自竖着耳朵听她如何与杨老汉砍价么?

等到了衙门,沈渺便很庆幸自个寻了邓讼师一并来,如她一般的平民前来报官其实也不必击鼓鸣冤,只需递上邓讼师的状纸,便能等候衙役传唤。

于是沈渺便站在衙门口的狮子旁,饶有兴致地瞧着邓讼师与门口值守的小吏、厢军、捕快谈笑,一会儿约着何日一起喝酒,一会儿约着何日一起往香水行中搓个“盐浴”,一会儿又说得了南边的好烟丝,立马便造个闲汉去取,送来与他们尝尝。

真是八面玲珑啊。

而且......沈渺隐隐有些既视感,总觉着此时的讼师与后世许多行业都如出一辙,平日里即便不到求人的时候,但也得日日“烧香”,与客户、甲方、以及那些“衙门中人”维持联络、打好交道。

果然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约莫半刻钟,里头传了,沈渺才与邓讼师进了公堂一旁的厢房,他们这等升斗小民,又不是什么急案要案,自然也没什么资格见开封府尹。二人随衙役进去,便觉着光线一暗,里头一股臭墨水味。

好几个司曹小吏正在处理垒得山一般的各类公案,或在录写誊抄,或在传讯勾稽,忙得两眼无神,浑身散发着古代牛马人那淡淡的死感,好些人手边还有半个没吃完的肉馒头,都已凉得结了油花。

见邓讼师说明来意,其中一个发髻乱糟糟插了根秃毛笔的小吏,头也不抬地取了个空白的册子便命讼师替沈渺写上陈?的外貌、口音、衣着打扮等等线索,又让沈渺留下住址姓名,便算登记在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日后查得线索,

便会前来告知。”

之后那小吏又耸拉着眼皮,转身取了个写着“转递”的册子,从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书底下翻找出个印章,拿到嘴边哈了哈气,重重给沈渺盖上戳,便让沈渺将人领去慈幼局便是了。

于是出来后,沈渺便想着回去接陈训,但讼师却意味深长地笑道:“方才与你说的都是常例,但你若是愿意花钱,便径直去办便是了。”

沈渺眨了眨眼,掂量了自己今儿带的银钱,最后还是选择与邓讼师直奔慈幼局。

一样又填又写,邓讼师先洋洋洒洒写完一页纸,便让沈渺将随身携带的休书与身上的钱都掏出来,约莫拿了三贯钱,他又出去买了袋上好的烟丝儿和两坛子好酒,提着进去不过一刻钟,就将一张墨迹未干,盖着大印的附籍书取了出来。

沈渺这下也是大开眼界,拿到附籍书都难以置信:“这便好了?”

邓讼师笑着将休书奉还:“自然便好了。回去吧。日后这孩子若是找不到家人,便永远都是你家人了。你可是觉着这么办事有些轻忽?其实也没甚么好奇怪的。沈娘子日后读了律法之书便知晓了,书上的律法其实是死的,而人却是活的。若是

一味拘泥于条例,这世上许多事都办不成。法度之上,尚有人情。若是只顾法度不顾人情,便会生冤案。但若是只顾人情不顾法度,这天下也要大乱。这便是为何这世上要有讼师一行了。”

他微微扬起下巴,有些自傲地挺起了胸膛:“律法固无情,但我等讼师,务须于森严法度之间,审酌权衡,兼全人情,此乃讼师之存义也。”

原来行事如此油滑老练爱钻空子的邓讼师竟还是个理想主义者?沈渺给他竖起了大拇指,顺带试探着问道:“不愧是邓讼师,性情如此高洁!那......今日请您捉笔立书的银钱,是不是也可以免了呀?”

这时候请个讼师真的很贵。请邓讼师陪着跑一趟便已经收了一贯,他方才还帮着填写了两份文书,便还要各收一百文。

“不成。”邓讼师立时从虚无缥缈的理想抱负中清醒过来,两眼瞪起,“一文不能少。”

***

办好了今儿最重要的事,虽花费不菲,但沈渺心中也算放下了一块儿石头,总算能轻轻松松去采买别的了。沿着御街往永康坊走去,走到金梁桥附近,先去熟悉的鱼铺子定了三条草鱼,等着鱼铺的店家帮着开背杀鱼的功夫,沈渺竟惊喜地见到

了那只熟悉的狸花花臂大猫,它还领着那只小橘猫呢!

两只猫蹲在鱼摊边,狸花舔着爪,橘猫则用前爪踩着尾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沈渺趁机蹲下来摸了摸,这狸花猫竟然还认得她,被她搞得两眼眯了起来,喉咙里呼噜噜地响,然后老毛病又犯了,不自觉将猫屁股翘了起来,夹着嗓喵喵叫,急切地邀请沈渺拍屁。

沈渺......沈渺从了,拍得猫屁梆梆响。

等鱼好了,沈渺拎过草绳,抖干净血水,与这俩猫挥手作别,又往陶窑定了她需要的陶炉和大陶盘,说好了尺寸数量,还与陶匠约好了送试样的时日,便接着往杨老汉家里走。

到了他家中,他那积压得卖不出去的成货里果然有一辆榆木轮椅,上头都积满了灰,拉出来时那灰多得都呛人,但擦拭干净后,再把轮轴上一上油,便又如新的一样了。

既然是积压已久,卖不出去的,沈渺毫不客气地挥出大砍刀:“一百二十文也太贵了!我那车都才两百文,要我说啊,您白放着也只会慢慢叫虫蚁蛀烂,不如清仓贩与我,好歹还有些进项不是?若非是机缘巧合,我也不买这玩意儿呢!你若是不

卖,下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卖出去,对吧?对了,这轮子外侧,你再钉两个厚木块来,这样要停下时,将木块抵在轮子上,便能刹住了。

最终八十文便拿下。

杨老汉钉完木块,抹了抹头上的汗道:“沈娘子还是如此会杀价。”

他好不容易学会并活学活用了娘子先前的杀价技艺,可沈娘子每回来都有其他说辞,于是他恍恍惚惚还是被绕晕了过去。

本来这椅子是前几年人家定做的,结果做好了却又不要了,他当初只收了点定金,于是亏得底朝天,幸好今儿还是卖出去了,虽说贱卖了,但至少将木料钱挣回来了。

杨老汉竟顺着沈渺的话,安慰起了自个。

沈渺美滋滋地推着轮椅拎着鱼回到家里,济哥儿正教湘姐儿认几个简单的字,陈?便也跟在旁边旁听,他的脸还是有些苍白,时不时眉头便会抽动一下,想必是腿还在疼,沈渺推着车过去,揉了揉他的寸头脑袋:“来试试。”

陈训与湘姐儿同时抬起头来,陈?倒还好,只是眼里有些好奇,反倒湘姐儿扔下笔,惊喜地哇了一声:“好厉害!这是能坐着跑的椅子呢!”

她还围着椅子转了两圈,迫不及待地拍了拍椅子,兴冲冲道:“陈训你快来坐,我推你。”

沈渺回屋子里取了个毯子来,叠成方块状垫在椅子上,再将陈训抱上来。湘姐儿立刻便又化身车夫了,嘴里喊着“驾驾”,撒丫子便推着陈训在院子里兜圈,风吹开了他们俩的头发,连鸡窝里的追风也蹿了出来,跟在轮椅后头汪汪地跑。

“慢点儿!”沈渺对着笑得格外大声的湘姐儿叫了一声。

湘姐儿崾了声,慢了下来。

陈洲两只手紧紧把在扶手上,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他没留意到他的脸上头一回出现了一点笑容,当湘姐儿又跑起来时,风再次迎面而来,这副伤痕累累的小身板仿佛也被吹透了似的,令他觉着凉爽无比。

沈渺看了半天,又抬眼望向济哥儿,她还没开口,济哥儿已经了然地收拾着纸笔:“阿姊去忙吧,我看着他们俩玩,不会有事的。”

她顿时笑了,幸好这个家里还有个靠谱的。

沈渺便进灶房去预备晚上的大餐了。她先把灶膛里的火升起来,才去处理鱼。

这鱼买回来时已经刮鳞宰杀,沈渺还让店主帮忙开背,因此鱼是从鱼背划开,再对半剁开鱼头掏的内脏,其他内脏她没要,都给狸花猫和它的猫小弟吃了,只留了鱼泡。

沈渺取回来后便只需去除鱼齿,拿丝瓜囊刷掉鱼肚子里的黑膜和贴骨血??只要去除这几个部分,就能去除掉鱼身上的大部分腥味了。

之后淘洗干净,在鱼身上划上数道浅浅的刀痕,她划的时候尤其小心,一直注意着不要划到鱼背和鱼尾,否则后续这鱼受热便容易碎裂,到时候便不成形了。改完刀,再剪去鱼鳍,顺便还修剪了一下鱼尾??剪鱼尾倒没什么用处,只是为了好

看。

处理好,便加上多一些的葱姜蒜酒盐与黄酒抹匀先腌上一会儿。

趁这时候,开始切白菘、丝瓜、莴笋、芹菜、豆皮、炸鸡蛋、挑豆芽,顺便备好花椒、孜然、豆豉、豆酱、酱油、大料等等配料。

将菜都备好,沈渺便擦擦手,准备去顾家。

她早起出门时与顾婶娘提了一嘴,顾婶娘一直摆手说哎呦不用了,如今天色渐渐晚,她便预备再去说一声,请他们昏时左右便过来。

结果走到院子里,发现济哥儿和湘姐儿、陈?竟都不在。她走到巷子里才看到他们,济哥儿背着陈?,慢慢地将他放在巷子边坐好,而湘姐儿竟然不知哪儿翻出来两根布条和麻绳,布条在雷霆的胸背上穿过,再用麻绳把轮椅拴在雷霆身上,做

了个简易的胸背带,让雷霆拉着她玩。

雷霆这样肌肉发达、力量强的大狗果然如吴大娘所说的那般,对拉车十分兴奋,素来稳重的它,今儿竟撒欢一般拉着湘姐儿从这头跑到那头,湘姐儿坐在上头又颠又晃,哈哈大笑,手舞足蹈。

有时候雷霆拉得那轮椅都快飞了,转弯时都有个轮子倾斜离地了,给沈渺吓得呀,湘姐儿反倒也一点儿不怕,开心的笑声能掀开屋顶,甚至还想说服济哥儿和陈训也来试一试。

济哥儿两眼朝天翻了翻,指了指陈?的腿,严词拒绝了这离谱的要求。

但这“新玩具”很快便吸引了巷子里不少其他的孩子围观,豆腐坊的刘豆花想坐一回,沈渺远远听见湘姐儿十分冷酷地抱着小胳膊,说:“坐一回,交一文钱。”

刘豆花跺脚:“怎的还要收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