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糊涂汤饼(1 / 2)

汴京小面馆 小雀杏 5667 字 5天前

沈渺站在那儿看她们走远了,才转身回去收拾厢军们陆陆续续吃完的面碗。

那教头对着吃完的汤饼沉思了片刻,竟掏出了一块碎银搁在桌上,说了声:“不必找了。”便招呼了他那群咋咋呼呼的下属起身离去。

沈渺被吓到的心立刻便被这一小块碎银子深深地抚慰了。

居然有人拿银子付钱!

她在手里颠了颠,觉着起码也有一两重,那差不多便是一贯钱?!她方便面加蛋加肉的卖十八文一碗,这一小块银子都能买五十碗还多了。

于是她赶忙揣进怀里,笑得两只眼睛都变成了细细的月牙,十分热情地相送到门口:“军爷们吃得好,下回再来啊!奴家还会好多种好吃的汤饼呢,您下回一定再来尝尝啊!”

她前后态度变化太大,惹得那中年人翻身上马时又回头瞥了她一眼。

沈渺一点儿也不害臊,笑得格外灿烂,还挥舞着小手绢:“军爷们骑马慢点儿啊,一路顺风嘞。”

回答她的只有伴随马蹄声而扬起的一阵尘埃。

沈渺哼着歌回去洗碗了。

之后又送走几波食客,沈渺顺带取过钱罐子,盘了盘这半日的帐。

她如今铺子里一共有两种汤,六种面。

羊肉汤一碗三十文、羊肉面一碗三十五文,这是最贵的。

方便面若是不加肉和蛋,是十二文,加了肉蛋便是十八文。

炸酱面、蒸面条十二文;糊涂面十五文。

素疙瘩汤十五文;荤疙瘩汤十八文。

最便宜的是猪骨汤面十文。

一上午她卖了方便面二十五碗四百五十文、羊肉汤八碗二百四十文、羊肉面三碗一百零五文,炸酱面十六碗一百九十二文,猪骨汤面十碗一百文,不算那教头额外给的,营业额已将近一贯。

再加上湘姐儿今早卖了二十五笼小笼包、四十条红豆排包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包子馒头,早点的收入也有一贯多。

半日下来,有两贯多钱,也算保了本了。

明儿起,早点便还是多做些小笼包和红豆排包,其他口味的包子反响平平便不做那么多了。

沈渺也没想到,这假借杭州小笼包之名的“临安小笼馒头”竟成了她这小食肆营业头一日的早点销冠??二十五笼小笼包,几乎是一转眼便卖没了。等湘姐儿蹦蹦跳跳地进来问还有没有时,她都呆了一呆,先前她本以为会是已有客群基础的红豆

排包或是价格便宜、馅料又较独特的萝卜丝虾皮包拔得头筹,谁知竟是她自认为有些“平平无奇”的小笼包。

这小笼包说起来只是小了一号的酱肉包子嘛。

汴京实在不缺卖酱肉包子的,从她家出去,专门卖“馒头”的铺子便有四五间,个个都贩酱肉馒头,且卖得比沈渺便宜,一般一大个肉馒头在五文钱左右。

沈渺这小笼包看着一笼八个,看着个个皮薄馅大,其实做出来的成本可能比人家一个大肉包还低不少,毕竟小得很,里头再是如何皮薄馅大,也装不了多少馅儿。

而且这小笼包做起来可比其他包子容易多了!不用揉面,不用擀皮,加水时用筷子搅和出絮状随手揉成一团再醒面即可;想要透油皮也只需将一斤五花肉剁成肉沫后,取一半在锅里翻炒,加入甜酱、酱油、八角桂皮等调料炒出香味浓郁的肉

酱,再与其他生肉馅、蒜沫、葱沫一块儿拌在一起。只要一斤肉、一斤面便能做出来四十八个,足足六笼。

若是那等奸滑一些的商贩,做这种酱肉馒头,会专买那些放了两三天的剩肉,将葱蒜在馅料里多放一些,酱肉因加了不少香料调料,又剁成末子,还有葱蒜的掩盖,根本吃不出来肉是否新鲜,便能以极低的成本做出来七、八笼。

但沈渺没有这样做。归根结底,她终究是想做出好吃,健康又好卖的食物,而不是为了挣钱昧了良心。虽然一笼包子少挣几文钱,但自个心里安心,才是为商的长久之道。

不仅是小笼包,其他面条的肉哨子也是一样,沈渺从不买郑屠手里剩下的边角肉,而且她很会挑肉,用来包这些包子,或做面哨子的五花肉都是肥瘦相间,油脂丰富、肥而不?,正正好的。

日头继续向上攀升,渐渐快到午时了。

客流少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汴京人日常三餐以面食为主,每日碳水摄入过头,这家家户户都喜爱午睡,一到午时被太阳一晒,整条街不仅人影稀少,便是这沿街铺子的店主,小二也都睡得东倒西歪,醉碳水便成了真实写照。

济哥儿和湘姐儿也睡了,四下里静悄悄的。而沈渺这个不大爱午睡的人,大中午便闲得慌。

她闲得扫了一圈地,掏了炉子,又洗了一波碗,叉腰抬头,见阳光好,顺带把家里两条狗都洗了。

本来也在午睡却被起来洗澡的小狗和雷霆都困得两眼发直,任由沈渺拿个老丝瓜囊从头到脚地搓洗,最后她还把狗的脚毛、指甲也修剪了一下。

之后没活干了,沈渺也勉为其难小憩了一会儿。她上辈子也是如此精力旺盛之人,旁人需要每日八小时睡饱才能精力充沛,她一般睡个五小时便能像永动机似的连轴转了。

爷爷以前溜她这个娃溜得心累,说她打小就有使不完的牛劲,不灌俩红牛都弄不了她。

旁人看着她累,但她其实有些乐在其中。或许是因为她在享受做着自己喜爱的事情,这样的忙碌便会显得甘甜而不是疲倦了。

有时闲下来,她反而有些不习惯了。

午睡起来,距离饭点儿还早,济哥儿便跟沈渺说了声,去兰心书局看书。沈渺很欣慰,即便现在还没放榜,但济哥儿也已养成了日日读书的习惯,日后总是有好处的。

湘姐儿这早点贩卖员也已下了班,拿着沈渺给她的两文钱“工钱”,兴冲冲拉着家里那只小狗,去找李狗儿一块儿遛狗、出去糖铺子敲糖吃。

由于沈渺还没想好自家小狗的名字,湘姐儿便总是狗儿狗儿地叫那只小狗,这让李婶娘分外不满,总觉得沈渺在影射什么。

前几日她气呼呼地包上一包芝麻、一包盐,去李狗儿读书的私塾那请那位山羊胡的老夫子给她家李狗儿取个正经大名。

现在李狗儿便改名了,叫李博,但取了也记不住,大伙儿还是习惯叫他李狗儿。

顾婶娘昨个便悄悄来与她说,李婶娘跟街坊邻里抱怨了好几次了,愤愤不平地说如今还没放榜,济哥儿也不一定能考上辟雍书院,怎么这沈大姐儿发了一笔横财,开了铺子便抖起来了,还拿她儿子的名字大做文章,真是可恶之极!

沈渺真是冤枉得很,她真不是故意养一只狗还要和李狗儿重名的......因此这会儿也绞尽脑汁在想给狗取个什么好名,省得人家继续误会。

但大人之间的磕磕绊绊,并没有影响李狗儿和湘姐儿的友谊,李狗儿幼时因身子弱被李婶娘看眼珠子似的,一不许去河里摸鱼、二不许出去串巷子、三不许上树掏鸟蛋,后来又被拘着读书。只有湘姐儿不嫌弃他文弱,经常和他在院子里一块儿

扮家家酒,两人便很亲近。

湘姐儿自打回来住以后,李狗儿竟是这巷子里最高兴的人了,趁着沈渺忙碌,他时常溜到后门找湘姐儿,还送了湘姐儿两个他爹李挑子亲手做的粗瓷娃娃,像套娃似的,打开了里头还有一个小的,粗中又带着精致,如今便摆在湘姐儿屋子里的

窗台上。

虽然李婶娘不满地唠叨了好几回,但李狗儿也不觉着湘姐儿的狗跟自个同名有什么不好,因为湘姐儿曾经严肃地对他广而告之过:这只狗是她弟弟,她终于当姐姐了!

现在沈家是沈渺最大、沈济第二、雷霆第三(雷霆八岁)、她第四,小狗第五。

所以这李狗儿还一本正经地和湘姐儿商量:“既然它是弟弟,那不如这样,它是你的狗弟弟,自然也是我的狗义弟弟,以后我是大狗儿,它便唤作二狗儿,也省得你一叫狗儿,咱们俩都答应!”

湘姐儿立刻摇头:“沈二狗也太难听了。”

李狗儿急了:“难听?怎么会难听呢!那我的名字你也觉着很难听?”

湘姐儿默默看着他,那神色一言难尽,这孩子可逗了,小圆脸,斜着眼,一副“你名字好不好听你自个掂量掂量呢?这好不好听还用我说么?”的表情,逗得在边上摘菜的沈渺险些被口水呛到。

沈渺一边抹桌子一边想着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儿,竟也觉着日子过得很有趣。她以前太忙了,一会儿开分店,一会儿去参加什么比赛,一会儿又要去考察新的食材厂,好似都忘了这过日子便应当是如此的,不论是好是坏,都与那油盐酱醋茶一

般,能为这日子添上不同的滋味。

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才是人生。不管什么滋味,这一生沈渺都很愿意选择看开,拥抱与享受。

抹了桌子,沈渺伸了个懒腰,准备进后院把菜地也浇一圈,顺带喂喂鸡得了,这脚步刚迈进去呢,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很是疲惫又怯生生的声音:“可有人在?”

“有人,有人。”

沈渺忙从灶房里头挑开帘子往外一看,竟那么巧,正是她早上见到的那个佝偻着背、模样苍老,浑身上下却拾掇得很干净的一个妇人。她一头斑白的发,用扁木簪子挽在脑后,用一块宝相花纹的棉布包住,一丝头发都不乱。

她手里还是紧紧地牵着那个憨傻的女孩儿,那女孩儿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母亲,像一只离了便容易受惊的小鸟。

老妇人似乎也习惯了旁人异样的眼光,进来后并不在乎渺忽然的沉默,但也没贸然坐下,先是张望了一圈店里的陈设,又低头端详了一会儿脚下洁净的地砖与桌椅。再抬起头时,她有些茫然地望着墙上的食单。这个铺子好奇怪,没有殷勤地

上来报菜名的小二,还贴了这样的食单。

难不成来她铺子的都是读书人?妇人有些后悔走进来了,她方才是看这铺子的匾额陈旧,门脸也小,便思忖着或许不会太昂贵才进来的。

但都已来了......她实在不识字,一点儿也看不懂墙上的食单,于是只能有些犹疑地问:“店家娘子......你..你这儿可有卖那等四文钱一碗的素汤饼?我只要一碗就好,多...多些面汤也无妨。”

沈渺回过神来,收起目光,端了两碗水放在他们面前,笑道:“有,你们坐着先喝点水,马上来。”

老妇人闻言松了口气,牵着她的女儿找了个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了。坐下后也没个闲,先从将帕子在女孩儿的领口,还帮她卷起了两只袖口,那女孩儿任由母亲照顾,时不时傻呵呵地冲母亲一笑。

那老妇人便又轻柔地抬起手,爱怜地给她别过碎发。

或许是因女儿不大会说话,她便也习惯了不说话,之后母子二人安静地等候着。

沈渺店里有素面,但她的素面全靠汤底儿,是仿照江南的阳春面做的,成本其实不算很低。

为何发源于高邮、扬州、上海等地的一碗素光面能得“阳春”之名?其实便是因为以往江南地区将十月称为小阳春,渐渐便有了“十”为阳春的隐喻,故而在扬州等地,阳春面一碗售钱十文,故而得名。

所以沈渺店里的猪骨汤面也定价十文。尤其她用来做面的麦粉都是用粗面重新筛过的,用的肉也好,因此值得上这个价。

何况......别说富饶的江南,这四文钱的面,在汴京城里一样找不着。或许靠近城郊的脚店里才有。

她们难不成是外乡人进城来的?沈渺一边在心里猜测,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她们。

那老妇人从身边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头倒了几颗小小的药丸出来,就着沈渺端来的水,仰头服用下去。

自个吃完了药,又在布包里翻出另一个药瓶,倒出几颗药来放在手心里,转过头耐起性子哄着那女孩儿吃:“有余啊,你乖乖吃了药,阿娘给你卖糖糕吃,成吗?”

女孩儿却仿佛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个劲地摇头:“不......不......”

“你吃药,阿娘再领你去敲两块饧糖可好?可还记得?那个总是叮当当、叮当当的糖。”

女孩儿这才犹豫了,勉为其难地吞了下去。那张有些独特的面孔皱成了一团。

沈渺悄然收回了视线,用筷子捞起锅里已经煮熟的两份面条和几片白菘,热气蕴藉之间,又转身从熬制的猪骨高汤里舀了一勺汤出来做这素面的汤底,最后在面上铺上白菘、额外加了一勺酱肉面哨子,再撒上葱花、点上几滴葱油,这简单而香

的清汤面便大功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