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心绪平稳,云桑一定知道她应该前进才能从李承钰怀中退出来,然心绪纷杂的她却是下意识后退了,不出意外绊在了身后人的脚上,直接身子不受控往后跌了过去。
很明显,云桑身后就是李承钰,如果他想恶意报复她退婚以泄心头之气,他应当会闪开,然后任由自己狼狈地摔在地上闹笑话。
显然云桑将他想得无情了些,李承钰并没有那样恶劣,借此报复自己。
后腰一热,雪中春信的香气盈满周身,对方非常自然地托住了自己的后腰,另一只手改成捏住了她的手腕,两人就那么贴到了一块。
纵使两人头上还顶着婚约,四下瞧见两人这般也开始嬉笑私语,一副起哄的热闹场景。
熙宁在一边抚掌,笑容欣慰。
反应过来,云桑立即从李承钰怀中弹出去好几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然旁人看来都以为是她羞了。
“失礼了,世子。”
李承钰面不改色地看着人弹出去,冷着一张脸回了句无碍,只方才托完少女纤柔腰肢的手在大袖下悄然摩挲了一下。
“哈哈哈~”
正在这时,一阵威严又爽朗的笑声忽然响起,将众人都惊了惊了。
云桑自小到大是时常进宫的那批官家千金,自然识得这声,忙随着众人一道跪拜。
“陛下万年。”
此人正是当今陛下,如今年号承宁的天子,李邺。
看着呼啦啦跪了一地的孩子们,再不复先前的悠闲热闹,李邺有些不得劲,眉心一蹙,沉声唤了句起身。
已是花甲之年的承宁帝虽然清瘦了不少,但依旧不显瘦弱,只头发花白了许多,仍保留着年轻时的威武。
这是一个威严而刚肃的帝王,不管是在青春盛年,还是如今的花甲年岁,从来都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铁腕风格。
这样的帝王若是行差踏错极容易步入残暴之君的行列,但好在陛下还算伟正,只除了在章懿太子上昏聩一次,犯了个终身悔恨的错,其余倒没有什么可过于挑拣的。
这是爹爹私下对陛下的评价,云桑每每听了都惋惜当年的章懿太子。
在爹爹口中,当年的章懿太子既有陛下的铁血手腕,又比陛下多了一份宅心仁厚,是个文武兼得的贤明储君,有这样一位继承人,对一个王朝来说是难能可贵的。
那时爹爹刚登科,还是翰林院一个七品小官,对着这样一个储君可以说是满怀期待的,可惜命运弄人,爹爹一心要追随的明主夭折了。
章懿太子一家五口,全都葬送在了陛下一时糊涂上,想必整个天下都找不出比陛下本人更痛苦的存在了。
听熙宁说,九皇孙刚出生时天降甘霖,解了连月来的干旱,农人喜笑欢颜,陛下觉得这个孙子是个有福气的,抱着九皇孙在殿内走了好几圈,笑声震得怀中婴孩哇哇哭了好一阵。
谁能想到,不过月余,陛下便亲手了解了这一家人的性命,实在滑稽地令人悲叹。
当初的阴影似乎始终笼罩在陛下头上,云桑每次瞧见他时都觉得他眉宇间带着深深的郁气。
承宁帝大步走来,着一身二色的龙袍,肩挑日月,背负星辰,随意摆动的袖口隐约可见山海与华虫。
极尽帝王威严与尊贵,让人目不敢视。
“父皇这么晚才过来,我还以为父皇不来了呢!”
熙宁是个得了承宁帝几分宠爱的公主,说话也骄纵大胆些,承宁帝听着也只是笑眯眯的。
“你这丫头,不过晚来了些,瞧说得什么话!”
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主位上,承宁帝看着眼下一群提裙拂袖起身的年轻人,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一双深邃又沧桑的双目落在了某一对人身上。
“远远瞧着便像,近了看果然,少年人就是血气方刚爱黏糊,不过也是人之常情,朕好似记得你们二人的婚期便是下月,是哪一日?”
虽然没有提名提醒,但承宁帝的目光很是清晰直白,又带着一嘴婚期,在场自然都知道是在问谁了。
云桑先前那一遭的心绪还未完全平下去,此刻忽然被陛下一点,点的还是她眼下最着急的婚事,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的。
她该怎么跟陛下说,她正在等着你家孙子点头退婚,但迟迟未等到呢?
念此,云桑没忍住悄悄瞥了李承钰一眼,眸中尽是催促之意。
但李承钰并未回应她,目不斜视地回着陛下的话。
“回皇祖父,正是下月,下月十八。”
一板一眼的,神情都没有什么波澜,看不出任何异样,如往昔一般。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异样,云桑听着他自然又流畅的语调,一颗心浮浮沉沉。
罢了,也许他不想将这事放在明面上,也如她一般想着悄悄了结吧。
承宁帝将婚期听入耳,点头笑道:“下月十八,那便快了,孙儿辈的婚事上一次还是景王家的老二,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到时候可要热热闹闹地办一场,给咱们家添添喜气才是。”
“朕记得你们小时候,在那年的中秋宫宴上,就像一对小福娃,当时德妃指给朕看的时候朕就想点个娃娃亲的,但又怕傅卿这个女儿奴不舍得,便没有开口,没想到多年后你们还是成一对了,倒是缘分~”
承宁帝絮絮叨叨的,云桑沉默着,尽力管控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没眼力见地上去反驳,触陛下的霉头。
哪里来的缘分,是快要尽的缘分才对。
不敢同陛下犟嘴,云桑只心里碎碎念,再然后就是用余光去看李承钰的脸色。
也不知是不是她眼睛花了,她竟然看见对方在笑?
虽然很淡,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淡笑。
“傅家丫头的伤好全乎了吗?”
絮絮叨叨的陛下忽然将话头转到了云桑身上,心里一咯噔,连忙回神应答。
“回陛下的话,都好了,劳烦陛下挂心。”
因为这桩家丑不太能遮得住,爹爹为保全她的名声,将她遭的难改造了一番,对外言说的是她在蜀地遇刺,逗留在那养伤一段时间,而二婶加害她的缘故则归结于上一代的爱恨情仇,爹爹亲自将缘由背了过去,同时也掩盖了江见的痕迹。
英王府素来与傅家无冤无仇,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融洽和睦,只要不存心跟傅家作对,都不会背后捅刀子,所以说此法算是目前最稳妥的一个。
就是目前李承钰的态度太过模糊不明,云桑实在是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这丫头也算是个有福气的了,跟我这三孙子十分相配,朕都迫不及待喝口喜酒了。”
云桑笑意勉强,努力遮掩住自己的不情愿道:“陛下谬赞。”
眼看下个月便是婚期,再不退,她怕是真要嫁出去了。
不行,待会还是得私下与李承钰谈谈,就算是再得罪一次,她也不能畏缩不前。
老天爷像是听到了她的心里话,勤政殿侍候的小内侍过来了,带来了一则要事。
尚书右仆射昨夜被刺身亡了,凶器为剑刃。
零零碎碎的东西在云桑脑中纷飞,神奇地拼凑出了一个真相。
御史大夫崔和被刺,江见为换血灵芝应下崔和一个条件,伏陶忽然被刺,刺客用剑。
一桩桩事流畅地串联了起来,云桑愈发心惊。
再看陛下,果然面色沉了下来,匆忙回了勤政殿。
纵然伏陶再奸诈谄媚、鱼肉百姓,但作为陛下亲自提拔上来的官员,在天子脚下被刺杀,这无疑于在打陛下的脸。
今日能杀大臣,是不是明日也能杀皇亲国戚,后日是不是危及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