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烛下颌抵在虞知聆的额头上,感受到她冰冷的体温,喉结滚了滚,心下酸涩难受,只能抱紧她,庆幸她并未发现他的不对劲。
虞知聆只是看着不忘河里的魔魑。
那一双双血红的眼,好熟悉。
光是看着,她的心跳便快到难以控制,好像冥冥之中,她在哪里见过魔魑一般。
魔族的东西,她为何会见到?
她无意识揪紧墨烛腰后的衣裳,腰间传来的束缚感让墨烛意识到,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她现在正在积蓄体力,身后的那些邬家和云家弟子也得原地修整一段时间,方才所有人为了维持阵法耗了大量的灵力。
墨烛轻声问:“坐下歇会儿?”
虞知聆点点头:“嗯。”
墨烛席地坐下,将衣摆摊开,拉过虞知聆坐在他的衣摆上。
“师尊,吃点养神丹。”
他说的养神丹其实是中州出了名贵的回春丹,像虞知聆这种地位,便是再过稀奇的丹药,只要她想要便有人送上门来。
虞知聆吞下一颗丹药当成糖果嚼吧嚼吧,又到了一颗塞墨烛唇边。
“吃吧,还挺甜的。”
墨烛:“......”
墨烛推脱:“师尊,这丹药是给你带的,数量不多,师尊留着吃吧。”
虞知聆熟练挠挠他的下颌,趁他唇瓣翕动的时候, 迅速将丹药塞进他的唇间,一把捂住他的嘴。
“塞给你了就给我吃了,敢吐出来打你。
墨烛眼眸弯弯笑起来,将灵丹吞下,见她捂着他的嘴,趁人不注意啄了啄她的掌心。
掌心传来一阵酥麻,蜿蜒到手腕间,虞知聆整条胳膊似乎都卸了力道,忙红着脸收回手。
她左右看看,邬照檐似乎受了刺激,背对着他们。
云家和邬家的弟子也默契背对,不敢正视濯玉仙尊,过去几十年濯玉在中州的形象是出了名的冷漠。
虞知聆骂了声:“干什么啊,你,你能不能正经搞事业啊!”
墨烛握住她的手腕,笑着说道:“成家立业也可以一起进行嘛。”
虞知聆远离他:“强词夺理!”
墨烛将人拽了回来,让她坐在身侧:“再歇息会儿,那些弟子方才耗费灵力也得休养调整。”
虞知聆哼哼两声,实在是有些累,灵力过度消耗后疲乏是难免的。
她看着不忘河里的魔魑,与那些嗜血紧盯她的红眸对上,心跳空了几瞬,仿佛呼吸也因此缓慢下来。
墨烛时刻关心她,她的任何一点变化在墨烛眼里都能发现。
“师尊,害怕吗?”
虞知聆摇头:“不是,不害怕。”
不是害怕,是觉得好熟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濯玉如今还未两百岁,魔族在六百年前便被关进了魔渊,此后中州用了那么多年肃清魔族,若是魔魑这种东西存在于中州,早该被拂春那一代的大能们斩杀了。
只有灵幽道这种无人敢来的地方,魔魑藏在不忘河的最底层,这些年沉睡,也并未被发现,或许当初的拂春也没发觉,否则拂春早该带人来清理了。
那她为何会觉得熟悉?
虞知聆的异样落在墨烛眼里,他并未说话,平淡的目光落在不忘河里的魔魑。
这东西看起来是骇人,生活在阴暗处的嗜血玩意儿,但虞知聆似乎并不害怕,她连更加恐怖强大的三瞳蟒都能平静斩杀。
那便是在哪里见过。
墨烛蹭蹭她的额头:“师尊,别去想,灵幽道里险峻,进去后勿要离开我,弟子不放心。”
虞知聆仰起头,蹙眉问:“你在不忘河底下看到了什么?”
她很聪明,这般了解墨烛,自然知道他不对劲。
“应该不是阵法吓到你了,你胆子没那么小。”虞知聆思索了瞬,目光在墨烛腰间的无回上看了一圈,又仰起头来问:“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什么?”
她回身看了眼远处的照檐他们,抬手布下了一个隔音阵法,渡劫境修士的阵法,邬照察觉不到,他就算回头也只能看见两人待在一起。
虞知聆接着问:“没人可以听到,你说。”
墨烛抿了抿唇,扣着她腰身的手力道收紧,他并未意识到,但虞知聆却是能感受到,她皱了皱眉却并未挣开,耐心等待他开口。
少年垂下长睫,喉结滚了滚,嗓音喑哑:“只是一点记忆,颖山宗灭门后,我追到灵幽道,那时我似乎只是大乘修为,不知道我怎么进来的,我只看到一片黑,然后我一直往里走。”
“走着走着,看到了......魔尊。”
一个戴着兜帽的人。
魔尊是血统纯正的魔族,厌恶光亮,或许也有掩盖身份的原因,因此走到哪里都要戴着兜帽。
他对墨烛说:“你来为她报仇吗,来得太晚了些,她的魂魄怕是已经碎完了吧。”
“她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了,在你们都遗忘她的时候,她独身一人,死在黑暗中。”
“啪,魂飞湮灭,一缕魂魄都没了哦。”
他做了个捏紧的动作,残忍说出让墨烛从脚凉到头顶的话。
再一睁眼,他悬浮在不忘河底,阵法冲击的白光照亮了幽暗的不忘河,他看到河面上隐隐倒映的白光,那是来自虞知聆腰间的鲛珠。
他朝她奔去,上岸的第一件事便是叮嘱她。
“师尊,你一定不能离开我。”
相比墨烛的害怕,虞知聆本人听了倒是淡然。
她其实心里有猜测,在虞小五被反派濯玉替代的那十年里,或许真正的虞小五早已死去,又或者被困在一个无法出来的地方。
但她更加倾向的,是前者。
若非死去,虞小五怎会放任别人替代她的位置,潜伏到她师兄师姐身边,最终导致颖山宗的灭门?
再难出来的地方,她怕是爬也得爬出来,保护自己的师门。
她只是不知道,虞小五是被夺舍,还是说,回来的从头到尾都不是她?
从身子,到魂魄,都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
那燕山青他们又为何没有认出来?
一定还有什么,可以掩护假濯玉的身份,蒙蔽燕山青他们。
墨烛抱紧她,她只要在怀里,只要他们寸步不离,在他死之前,她绝对不可能出事。
好像只有这样可以掩饰他的恐惧和害怕。
虞知聆摸摸墨烛的脑袋:“好了好了,我不会离开你的,师尊现在已经渡劫了,中州第一,谁能伤害我?”
她抬手的时候,空荡荡的左腕映入眼帘,她并未戴洄青蛇镯。
墨烛握住她的左腕:“师尊,洄青蛇镯呢?"
虞知聆懵懵道:“我怕碎了就收起来了。”
墨烛叮嘱她:“戴上,在魔尊被抓到前,必须戴好。
虞知聆点点头:“哦,好。”
她从乾坤袋里取出洄青蛇镯,当着墨烛的面戴上,扬了扬手腕的镯子:“这样好了吧,放心吧,洄青蛇镯是天级防御法器,我又是渡劫修士,没事的。''
墨烛看着那个镯子,心下的不安仍未平息:“师尊,从灵幽道出去,我会送你件东西,你以后一定要随身携带。”
虞知聆安抚他:“好好好,我知道啦,别担心,没事的,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墨烛沉默,他很想保护她,想让她不用再站在中州身前,为身后的中州拦下风雨。
可这么弱小的他,又怎么能保护得了她?
如今的他除了一颗真心,似乎没什么可以给她的。
墨烛看着她的眼睛,很漂亮的一双眼,看人的时候温温柔柔的,所有人都希望她不要想起来当年的事情,希望她可以一直这般无忧无虑。
但墨烛知道,她迟早会全部想起来。
虞知聆已经懒懒靠在他肩头闭目休息,她对于他不设防,因风霜斩重伤的那一月,也是墨烛寸步不离照顾的,抱着背着,守她睡觉,这些早已习惯。
墨烛看到她腰间的逐青剑。
当年她要去四杀境赴死,如果抱着斩杀魔尊的心,她必然会带着逐青,可逐青被假的濯玉从四杀境带回了颖山宗,因为虞小五失踪,逐青自封陷入沉睡,不许任何人使用它。
开了灵智的剑,会知道四杀境里发生了什么吗?
墨烛看了眼腰间的无回,敲了敲剑鞘,唤醒里面沉睡的无回剑灵。
无回:“啊啊啊啊啊我要睡觉!”
墨烛微微眯眼,按住它嗡鸣的剑身。
无回秒怂,老天爷啊,这小主子又要干什么啊,天天拿它卷修为,它每天睁眼就是跟着他练剑。
墨烛看了眼怀里闭眼假寐的虞知聆,捂住她的耳朵,小声问无回:“你可以和逐青剑灵联系吗?”
无回晃了一下剑鞘,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意思是可以。
墨烛道:“你去问逐青,它知道当年四杀境里发生什么了吗?”
这次不等无回回应,虞知聆先开了口:“逐青不知道。”
墨烛垂首,虞知聆仰起头。
她的声音很平静,声道:“我问过,逐青的记忆受到重击,剑灵与主识海共通,便只有一种可能,它的主人神魂重伤,本命剑也会受到反噬,它沉睡或许也是因为自己重伤。”
虞知聆很早便问过,也是从那时,她心里便隐隐倾向于早便预想到的一种可能。
虞小五死了。
虽然不知为何如今逐青听她的话,虞知聆也必须承认,真正的虞小五确实死了,可能死在四杀境,更可能是??
死在四杀境里的魔渊。
死了很久很久,在一开始就死了。
虞知聆没安抚怔愣的墨烛,她靠在他的肩头,闭上眼道:“虞小......我,我失踪的那一月,云祉和照檐,包括我师兄师姐他们将四杀境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找到我的踪迹,归筝说我问了魔渊的通道,那很有可能,我确实跳了魔渊。”
所以燕山青他们找不到虞小五,因为她已经不在四杀境了,她在四杀境里的魔渊,万魔群集之处。
没人会猜到她有胆子跳魔渊,也没人能猜到她可以跳下去。
“都过去了,墨烛,别难过。”
墨烛呼吸困难,窒息感压迫他的胸腔,那些苦痛的经历,到头来在她嘴里,只是一句轻飘飘的??
都过去了。
怎么能过去呢?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些仇恨,那些苦痛,所有人遗忘她的那十年,只换来了一句轻飘飘的“都过去了”。
虞知聆放得下自己受过的苦,可他放不下。
墨烛呼吸沉重,眼尾酒红,下颌抵在她的脑袋上轻蹭,回首望向身后空荡悠远的灵幽道,一望无际的蛮荒,大漠反射出耀眼的日光。
灵幽道,极昼之地,云祉若真被掳来了这里。
那么那个人或许也在。
墨烛冷漠收回目光,蹭蹭虞知聆的脑袋,将隐隐快要睡着的她揽得更紧些。
“师尊,您放心,我会杀了他的。
要将他千刀万剐,抽骨碎魂。
她经历过的事情,加倍还之。
***
颖山下了场大雨。
执教殿中,一人坐在窗边,一手支着下颌,一手揉捏眉心,多日的操劳让他的眼角细纹增多了些。
红衣少年大摇大摆走进来,四仰八叉往地上一坐:“?,我替你们颖山守了这么多年的灵器,你们就没有什么犒赏?”
燕山青闭着眼,熬了整晚后嗓子喑哑:“你想要什么?”
伏召盘腿坐好,乐呵呵道:“我可以去跟着宁长老吗,帮她打打杂。”
燕山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