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就听颜在追问:“怎么样,陛下为难你了吗?”
苏月说没有,“只是召过去闲话家常了几句,陛下说四月里各州郡敬献了女郎,太后留下十二人调理,将来要送进掖庭侍奉他呢。”
颜在的反应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失望,“后宫中有美人了,陛下是不是就把前尘往事放下了?”边说边叹息,“我原本还指望你当皇后,好好改变梨园乐工的命运呢。”
苏月忙捂她的嘴,“快别胡说,被人听见了闹笑话。”
颜在扒下她的手, 还是十分看好她,真诚地说:“没关系,当不成皇后可以当贵妃,只要能吹上枕头风,记着一定替梨园子弟谋划谋划。
苏月被她闹得没办法,信口应承,“好好好,我记下了。将来梨园也像国子监一样,乐工须考核选拔才能入园,且入园有年限,到了年纪可以自行决定离开还是留下。乐工不陪人饮酒,不供人取乐,谁敢打乐工的主意杖责四十,这样总行了吧?”
颜在想了想,“再加一条,俸禄调高,出类拔萃者能升迁,有官做。”
苏月失笑,“成啊,只要我能惑主,这些不都是小事一桩吗。”
颜在满含期望地望着她,仿佛她已经戴上了凤冠。然而再一看,不由“咦”了声,“你的掩鬓怎么不见了?”
这个问题就有点难回答了,苏月抿着鬓角支吾,“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不见了,也不知掉在哪里了。”
缺了一边,但愿登台的时候无人发现吧。后来大家遵从太乐令的指示调好了弦,闲坐在廊下等待晚宴开始,这时中晌分派在神仙宫,为内外命妇奏乐的云罗进来了,带来一个消息,说见到汉阳长公主了。
大家还记得那回公主府上发生的种种,一听便忙打探,不知那位长公主近况怎么样。
云罗说:“显见地丰腴了,精神也很好。你们在仪鸾殿奏乐,没见到神仙宫里人来人往,太后借故召见了少府丞,说是有话吩咐,实则是引荐给汉阳长公主的。我还听人说起了葛驸马和皇婆母,说他们不肯离开上都,被彭王捆绑起来扔出了城。
结果他们没眼色,仍旧带着葛家人在城内盘桓,陛下知道长公主受的委屈,要杀葛家母子泄愤,长公主心善求了情,最后打断了他们的腿,拿哨子船装着,运回余杭了。”
众人都觉得解恨,也庆幸长公主能有个好结果,但苏月的注意力全在哨子船上。
她追问云罗:“江南到上都的航运通了么?”
云罗说通了,“刚立国那会儿只许漕船通行,二月里商船也让走了,我上次去排岸司督察府上奏曲,听他们席间说的。”
就像连日阴雨过后,乍然见到了一缕阳光,苏月听了这个消息鼻子直发酸,心里隐约有预感,也许阿爹真的来上都了。
她一直记得阿爹的话,说会来救她的,但年前水路不通,穿州过府需要繁杂的手续,万一闹得不好惹官非,即便再心急也得忍耐。年后就不一样了,一切恢复正常,从苏杭到上都不用路证,乘船就能通行。
阿爹肯定来上都了,即便还未入城,也一定在赶来的路上。她只需再忍耐一段时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真能回姑苏。当然,是在权家大郎不作梗的情况下。
想起那个人,她又开始发愁,作为帝王很凶悍,作为被拒的提亲者又心有不甘。当权力遇上了委屈,他就张狂了,极尽所能地恐吓她,又为了面子,时不时想把她诱骗进宫。
然而这诱骗还不直说,他要你自己领悟,哭着喊着非他不可。这是何等的幼稚啊,别不是军中呆久了,没和女郎打过交道,他开天辟地就知道她一个,所以决定拿她小试牛刀吧!
总之不敢细想,怕夜里睡不好觉,被噩梦惊醒。自己现在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抹胸里还夹着他的香囊呢……..……唉,简直不像话,这倒霉的孽缘。
不过阿爹若真能来,定会替她想办法的,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她须得沉住气,别叫人看出端倪,晚宴上还是如常演奏,怕皇帝用眼神杀她,她愣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好在夜里的表演,以吹鼓署的大乐为主,内敬坊只有两曲雅乐,奏《兰陵王》和《苏幕遮》。奏完等待大宴结束,到时候清点了人头,就可以跟随太乐令回圆壁城了。
初五日,娥眉月,九洲之上夜色昏昏,但有数之不尽的灯笼,把蜿蜒的干步廊点缀得湖上玉带一样。
女郎们抱着乐器候在阊阖门前,只等殿内的乐工来同她们汇合。等了好一会儿,没见太乐令的身影,倒等来一名内侍,冲着苏月说:“小娘子,有位贵人要见你,请娘子随我来吧。”
那内侍不多言,转身在前面带路,苏月只好跟上去,疑心是不是太后终于要召见了,胆战心惊地打探,“请问中贵人,是谁要见我?”
内侍道:“我也是受了小兄弟的托付,只让我带路,并不知道是谁约见娘子。”
看来不是太后了,绕了这么多弯子,难道是裴将军?想起午间远远的对望,不由暗暗雀跃。今日连一句话都没说上,自己遗憾,难道他也遗憾吗?
心里思量着,这夜似乎也多情起来。内待退下后,她孤身站在亭子内等待,开始预备说辞,见了人家,该以怎样不俗的谈吐作为开场白。
还没打算好,便听见有脚步声走近,她含笑转身迎接,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一下子拉长了脸,“陛下没有国家大事要忙吗,怎么又召见卑下了?”
皇帝深深感觉到她的不待见,伤心多少有一些,但不妨碍他给她上眼药,“你以为你等的是谁?除了朕,还有人敢在宫中约见你?”顿了顿话锋一转,遗憾地说,“朕给你带来个可靠的消息,郑国公给裴忌做媒了,说合的是本家的侄女。裴忌似乎
也有结亲的意思,约了过几日要登门拜访,小娘子是不是恍如遭受了晴天霹雳呀?"
苏月果然已经呆住了,虽说自己是单相思,但得知人家在议亲,还是很有些难过的。
皇帝见她神色黯然,好心地开解她:“朕能体谅你的心情,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看开些就好了。朕说句不好听的,你们本就不合适,大可不必因他护过你一次,就莫名其妙芳心暗许。人家娶过亲,你也不至于屈就成这样,要去给人做填
B......
苏月越听越悲伤,“陛下知道这话不好听,不能不说吗?”
“忠言逆耳,”皇帝说,“有时候就是需要当头棒喝,才能把人从漩涡中拽出来。唉,你的不快朕也经历过,同样有伤心的过往,才能知己知彼,有话直说。”
苏月抬眼看看他,“我怎么觉得陛下不是好心安慰,是来看我笑话的?”
皇帝说哪能呢,“朕是一国之君,政务如山,每日都要忙到子时前后才能安置,没这个闲心看你笑话。百忙之中抽空来见你,是看在同乡一场的份上,人生过客何必留恋,散了就散了,节哀吧。”
苏月嗫嚅了下,很想把这话照原样奉还他,但见他一双眼睛发着真诚的光,便没好意思挤兑他。
活长到这么大,头一次喜欢一个人,可惜没有好结果,遗憾不能说没有,但抽身也不像想象中那么艰难。她只是觉得哪里弄错了,竟然会和眼前人谈论自己的秘密,害得她连辛酸泪都不能流半滴。
皇帝奉劝了半天,裴忌的事说完了,就该来提出自己的困惑了,掖着两手询问:“娘子,朕说过登台的时候不能摘香囊,你好像没有听朕的话。这是为何呢,是朕的威严不够吗?你看朕好心好意来告知你装将军的消息,你却如此慢待朕,多少
让朕觉得有些失望啊。
苏月望着他,觉得他今日真的得意坏了。以前一直对她憋着火,总算看到她吃瘪,他浑身都透着高兴,还不忘点个题,提醒他们“同样伤心过”。
同样个鬼,这两件事根本不能混为一谈。苏月道:“我养了一盆花,今天出门的时候忘了浇。”
皇帝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别顾左右而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