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从天降,匪夷所思,苏月愣在那里,忘了应该怎么答话。
春潮她们一径让她约装将军在那个池子边上相见,自己没找到机会邀约,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平地一声雷,炸得她眼冒金星,她终还是要往琉璃亭池去一趟的,只不过见面的人不是裴忌,变成了权珩。
这是为什么?今天登台,并未出错,上回鲁国夫人府上也没有得罪他,难道自己和鲁国夫人私底下的协商,被他知道了,又要来找她的麻烦,给她小鞋穿?
所以皇帝果真是皇帝啊,懂得如何让人六神不安,直白的传令后,她就得战战兢兢直到赴约。为什么不能仁慈一点呢,哪怕谎称是裴将军相邀,起码让她笑着赴死啊。
心头惆怅,只差没有当场叹出声来,内侍当然看出了她的颓丧,旋即体贴地告知她:“陛下说了,如果小娘子就此心情低落,难以登台奏曲,向梨园使告假缺席,也是可以的。不过琉璃池之约一定要赴,陛下在那里等着您,无论如何,说好了不见不
散。
内侍说完,漂亮地行了个礼,扬长而去了,剩下苏月望向仪鸾殿方向,端的是愁肠百结。
最痛苦不过这件事还不能告诉春潮她们,至于为什么不能告诉,她也说不上来,可能是怕她们笑话吧!
所以这桩倒霉事只有自己默默承受,默默消化,下半晌的精神头当然也显见地不好了。颜在察觉了,问她怎么回事,她胡乱搪塞着,说自己头疼。
晚宴如期而至,不服输的苏月为了显示自己没有被影响,还是照常登了台。
御座上的人垂眼俯视,上一场奏演她左顾右盼,起先以为她只是好奇外邦使节的长相,却没想到原来是在找人。视线和人家对上了,便腼腆地红了脸,再不敢细看了。皇帝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坐在那里,一眼就能看见,她却从来不正眼瞧
他。而裴忌,仅仅是有过一面之缘,翻遍了人海也要找到他。所以这女郎究竟长了一双什么样的眼睛,活生生丢了西瓜捡芝麻。来上都半年了,胃口就不能练得大一点吗?
越想越失望,晚间的雅乐似乎也糟烂得很,让人听得烦闷。
整整一个时辰的煎熬,他得端坐在那里,四平八稳彰显帝王的气度。但若是盯着一个人,能让她感觉到痛的话,她这刻八成已经血肉模糊了。
总算,这场令人无聊的大宴结束了,梨园的乐工按序行过礼,潮水一般退出了仪鸾殿。他心里是不着急的,既然命人传过了话,料想她不敢违抗………………
但万一违抗了呢?总不能追到梨园去吧!
他暗暗握住了拳,脸上还是一派笑意,曼声道:“今夜明月千里,但愿这清辉能将前朝遗留的污秽涤荡干净,还百姓以安定,赐朕以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外邦诸国在大梁立国之初,便遣使节出使过,第二次复入我中原,远道而来,四方馆当尽
地主之谊,替朕尽心款待。大梁与各国互通商贸,陆路及海上的通道都要尽早打开,着令尚书省督促市舶司征榷,抽解,依律发给公凭,不得贻误。”
尚书省官员们俯首领命,皇帝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这才撑着扶手站起身,操着温存的口吻叮咛:“时候不早了,今日的筵宴就到这里吧,回去好生歇息,别耽误了明日的公务。”
众臣工道是,长揖下去恭送圣驾。
皇帝从容下了御座,又在内侍的侍奉下端方地迈出仪鸾殿。甫一出门,凉风扑面而来,脑子也瞬间清醒了。心里还记挂着赴姻缘池之约,便屏退左右,独自往南边渐台方向去了。
那厢奏演散场后的苏月回不去,眼睁睁看着同伴们跟随太乐丞返回圆壁城,自己只能站在千步廊上干着急。
接下来迎接她的将会是什么,推测不出来,也不敢胡思乱想。但愿皇帝陛下能高抬贵手,别太为难她,她的人生刚有了一点追求和希望,还想兴兴头头走下去,盼着如愿以偿,盼着终得圆满呢。
只不过想起那位陛下,确实很让人困惑,都已经做上皇帝了,为什么还是一副小肚鸡肠的模样。不时从天而降,吓唬人之余也给她带来不少麻烦。今天约在琉璃亭池,不知又想暗示什么,难道他也知道那个池子的传说,要借着典故敲打她?
灰心丧气,在池子边上垂袖徘徊,亭里悬挂的灯笼投射出光,照得小池明澈如镜面一样。
百无聊赖的时候探头往下看,九洲的大池固然壮丽,但欠缺了纤巧和精致。这碧波粼粼的琉璃池却美轮美奂,要是换了白天赏看,必定能望进池底去。水波下有鱼虾,也有藻荇吧,不同于阿爹精心妆点的鱼缸,少了人为的雕琢,更有天然的、
鬼斧神工的美感。
水面微漾,倒映出一个倩丽的身影,苏月看见鬓角有发丝垂落下来,抬手将它抿到了耳后。
正整理,边上忽然冒出个身影,吓得她惊叫起来。定睛一看是皇帝,显然他也受了惊吓,板着脸道:“你干什么?鸡猫子鬼叫!”
苏月抚胸不迭,“这是卑下的错吗?圣驾驾临前,不该遣人开道,提前知会卑下吗?”
皇帝说用不着,“朕是乘着晚风闲庭信步,走到哪里算哪里。再说小娘子不是大人物,用得着提前通禀吗?”
好吧,言之有理,苏月无奈低头,“卑下错了,不该受惊,下次不敢了。”
这是明着告罪,暗里讥讽,以为他听不出来吗?不过他有涵养,不会同她计较,且刚才她对水梳妆的样子很好看,惊扰圣驾的小罪,也可以相抵得过了。
当然,小罪可恕,大罪还是要惩戒的。他这一路上想了很多由头,仔细斟酌着话该从何说起。
负起手,他缓缓在水廊上踱步,灯笼的光泼洒向他,那面目阴晴参半,“鲁国夫人前几日进宫面见了太后,太后漏夜赶来责问朕,有了孩子怎么办。”
苏月有点发懵,“什么孩子?”
皇帝回头看了她一眼,“朕与你的孩子,要是生在梨园,对朕的名声不好,你也得不到妥善的照料。太后的意思是,应当把你接入掖庭待产。”
一个响雷,结结实实在苏月头顶炸开了花,“我怎么有孩子了?什么时候的事?”
皇帝捺了下唇角,“朕也不知道哪来的谣传,说怀上就怀上了。”一面好整以暇问她,“是你放出去的消息吗?”
苏月说绝对没有,“卑下草芥一般的人,怎么能如此诬陷陛下呢。”
当然,刻意在鲁国夫人面前渲染两者有染,这是无法抵赖的。不过这件事对他没有妨碍,至多是自己名声受点损,咬咬牙也就过去了,能回家最要紧。
皇帝呢,当然是不相信她的,目光在她脸上巡视,哼笑道:“朕发现你这人嘴上卑微,行为却很乖张。你那天跑进联更衣的地方,上来就要脱朕的衣裳,朕没冤枉你吧?你分明是蓄意制造朕临幸你的假象,好以此蒙蔽太后和鲁国夫人,达到入宫
伴驾的目的,是吗?”
苏月呆愣当场,说实话,她为了免于给老年官员当小妾,确实在他和那些老臣之间作过衡量,结论自然是宁愿进宫,也不愿意被人家的原配夫人追着打。但谁又能料到,她怀抱必死之心进去之后,彼此间居然连半点暧昧都没有产生。原本以为
他遣退了身边侍奉的内侍,至少会对她萌发一点非分之想,结果他纯直得令她惊讶,欢喜喜欢胡言乱语了一通,两个人就一前一后从厢房里出来了。
就这么出来了......在鲁国夫人不解的目光下,经由她刻意的扭曲,才些微让人嗅出一点不寻常。结果他坦然出门登车,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当时她就有失败的预感,鲁国夫人那头能不能蒙混过关,得看运气了。
果然运气不怎么好,那位夫人也不是吃素的,问到太后面前去了,太后再去向他求证,这事还能成吗?
苏月忽略了他伴驾的谬论,小心翼翼追问:“陛下是怎么回答太后的?真要接卑下进宫待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