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对着汤药上的倒影展颜,而后将药吹凉了,递到姜云婵嘴边,“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乖乖喝药,孩儿才能茁壮。”
“我不要你的毒瘤!”姜云婵猛地推开了药碗。
药汁溅在地上,分崩离析。
寝房里,一屋子丫鬟、大夫被姜云婵的话吓得瑟瑟发抖。
这可是侯府的嫡孙,是世子的骨血,姜云婵这话未免太刺耳了。
众人不敢再听,纷纷退下。
门被关上,带走了天光。
傍晚的房间,光线昏暗。
谢砚被隐在黑暗中,自嘲地笑出声,“毒瘤?”
极轻的语气,却叫姜云婵心口瑟缩了一下。
她厌恶他,更害怕他,害怕和他单独相处的每一刻。
她抱着被子,防备地往床榻内挪了挪。
谢砚端坐着,一勺勺舀着药汁。
瓷勺碰击碗盏的声音,清脆,尖锐。
回荡在空落落的房中。
许久,他垂眸隐下情绪,再度将药递到了她嘴边,“好生喝药,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毕竟姜云婵方才受了刺激,流了血,胎儿不稳,谢砚可不想这个孩子有所闪失。
姜云婵凝着眼前白皙修长的手,只觉一阵作呕。
就是这样一双如玉观音般的手,方才杀了她的亲人啊!
她怎么能给他生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个孽障!
根本不该存在于世!
姜云婵垂眸望向自己的小腹。
只一瞬间,谢砚捕捉到了她的情绪,用瓷勺抬起她的下颚,“这个孩子若没了,我不介意让妹妹再怀一个,直到生下来为止。”
“谢砚,你无耻!”姜云婵倔强瞪着他。
谢砚未有任何情绪浮动,瞟了眼窗外夏竹的剪影,“同样的,如果妹妹敢伤害自己......我也不介意让夏竹成为第二个薛三娘。”
“谢砚,你不许!”
“乖乖喝药,不要胡思乱想。”
谢砚步步紧逼,姜云婵无所遁形。
薛三娘没了,顾淮舟下狱了,夏竹是她唯一亲近的人了。
姜云婵怎能不顾及?
她无力地瘫软下来,微闭着眼,濡湿的长睫低垂。
谢砚的语气这才软和了些,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把安胎药喝下去,我放了冰糖的,一点儿不苦。”
药就是药,就算放再多糖来掩盖,也遮不住它的苦。
姜云婵撇过头,不想喝。
谢砚索性自饮了一口,俯身渡进了她口中。
她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张着嘴,不拒绝,但也失了吞咽的力气。
谢砚将药汁抵在她喉咙深处,一口口逼着她吞了下去。
苦涩从口中一直蔓延到心底,不禁叫人干呕连连。
谢砚拥她入怀,轻抚着她的后背顺气,“忍一忍,过些月份就好了。”
姜云婵现在正是孕吐严重的时候。
听说孕吐是因为母体无法接受外来物的侵扰。
但没关系,他们血脉相连,她会慢慢接受他,喜欢他的。
谢砚的下巴轻蹭着她的颈窝,循循善诱:“我和皎皎马上就要做爹娘了,别在抗拒,尝试着接受,好吗?”
姜云婵无望的泪坠落在他肩头,像澄澈的琉璃,碎了。
“谢砚!你明明都要大婚了,为什么还来逼我?”
谢砚想要孩子可以有无数个,李清瑶也可以给他生最正统的嫡子。
他为什么一定要逼她跟他苟且?
她是他的禁脔吗?
谢砚脊背微僵,低磁的声音贴着姜云婵的耳垂:“我的孩儿,侯府的嫡子,只会在妹妹肚子里……………”
姜云婵不知他这话何意,也无心去猜他的心思,默默闭上了眼。
谢砚也无话,只一直拥着她,感受她的体温,感受着她血液里流淌的另一个小生命。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家三口逛花灯会的场景。
要不了多久,他们的孩儿会坐在他肩头兴高采烈指着街道两旁各式花灯,奶声奶气唤着“爹爹娘亲。”
而她会挽着他的手臂,一声声甜软地唤他“夫君”
多好!
这样的好日子很快就会来了。
谢砚温声贴在她耳畔,“再等等我。”
姜云婵并无回应。
她太过疲累,趴他肩头昏睡了。
到了傍晚,谢砚将她放在床榻上,轻吻她的眉心,悄悄踱步而出,去了书房。
陆池来时,谢砚正专心致志伏于书案上,拿着刻刀,不知摆弄什么东西。
光线太暗,陆池看不清,径直去楠木圆桌前斟了杯热茶,灌了几口,“你知不知坊间把关于三司会审的前因后果都编成话本了!不仅京城,连周边几座城池都传开了!
百姓们私下讨论得沸沸扬扬:说咱们这位圣上登基时,就有意过河拆桥,无奈你谢砚这座桥太难拆,圣上才授意顾淮舟诬陷你,顺势拆了你这座桥!”
“你别说这故事前前后后编得还挺缜密,不知是哪位大能所编?”陆池啧啧称奇。
谢砚淡淡掀眸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陆池猛地反应过来,“这话本是你令人传的?”
想来也是,谢砚向来做事缜密。
他既然设计了被人诬陷的局,定然会尽快将此事传遍北盛,让所有百姓都知道他谢砚被朝堂挤兑得多凄惨。
好一个含冤孤臣的谢大人呐!
“这一局可真精妙!”陆池不禁感慨,“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老狐狸,心思净用在算计你那小表妹身上了,怪道人家姑娘不喜欢你。’
谢砚手中的刻刀一顿,面色晦暗了些许,“这次,我不曾算计她。”
当初谢砚给姜云婵看账本时,确实只是单纯地希望她学家。
他并没想到姜云婵一边与他故作亲密,一边不动声色地查他。
他也没想到姜云婵能在短时间内将侯府成千上万笔账目全部理清,找到蹊跷,并且毫不犹豫勾结顾淮舟,送他去死。
这些时日点点滴滴的相处,一丝一毫也没有捂化她的心,她真的差点送他上了断头台。
庆幸的是,藏在雁西山、大雁山等地的私兵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是外祖带过的兵,有极强的警觉心。
在顾淮舟深入当地查他们的时候,他们很快察觉并上报谢砚。
谢砚也是前天才知道姜云婵和顾淮舟的意图,临时做了部署,才逃过一劫。
谢砚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次得感谢外祖在天之灵了。”
“那你是不是打算利用这次舆论,让玉麟军出山?”陆池顺势问道。
玉麟军当初是被认定为反贼诛杀的。
陆池此问,实际是在问谢砚是不是要利用这次得民心所向,顺势反了?
谢砚在朝堂周旋数年,放着内阁之位不坐,反而热衷于壮大兵力,如今又为自己造出这么大的声势,若非想反,陆池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书桌前,鹤形香炉里升腾出的青烟遮住了谢砚的表情。
他未见太大反应,不疾不徐拨弄着刻刀,缓缓道:“还差一个契机。”
这话便是对陆池的回应了。
“还差什么契机?”陆池知道谢砚手上兵力强盛,加之他自己名声鹊起,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最好的契机,明日就会来。”谢砚眸中笑意莫测。
陆池实在好奇他在琢磨什么,起身走到了书桌前。
然,书桌上并不是什么军机要务,而是一把未完成的长命锁。
“怎还在弄这玩意儿?”陆池拾起穗子,来回把玩着。
他记得上次在金玉坊,谢砚就在雕刻长命锁,可真够上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