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1 / 2)

入我樊笼 一念嘻嘻 7625 字 5天前

身前,是探不到底的悬崖。

身后,狂风大作阻隔了她的退路,推着她前行。

她在谢砚门口徘徊再三,终于还是鼓足勇气,推门而入。

谢砚不知何时坐到了圆桌前,赤裸着右肩,昏黄的烛光映出他线条分明胸肌。

姜云婵无意看了一眼,连忙避开了眼神,站在门口迟迟不动。

谢砚并不看她,也未与她寒暄。

两人隔着最远的距离,静默相持了良久。

湿润的空气中,隐约弥散出血腥味,越来越浓。

姜云婵喉头发紧,寻着气味的方向望去,见谢砚正自己用刀具割着伤口的腐肉。

身旁满盘的血水里,漂浮着些许肉絮。

姜云婵光看着都疼得头皮发麻,牙齿打额:“世子为何不让太医帮忙疗伤?”

谢砚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将方才太医为他伤用的刀丢进了血盆中。

血花四溅,随即,刀刃上浮出黑色的液体,与血水交融,一盆子血水渐渐变黑,凝结成块。

那刀上竞抹了毒!

“身边人未必信得过,指不定表面对你关怀备至,背地却想你死。”谢砚见怪不怪,波澜不惊地讲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姜云婵总觉这话里一股子指桑骂槐的意味,余光偷偷观察谢砚的神色。

谢砚却没有苛责她的意思,一如往常眉眼温润,“站着作甚?过来坐。”

姜云婵身形一?,到底有事相求,依令挪步到了他身边,与他相对而坐。

他继续安静地刮着自己的皮肉。

右臂青筋隐现,血迹蜿蜒,面色却不痛不痒,仿佛割得不是自己的肉似的。

利刃割扯皮肉发出的细微、黏腻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里无限蔓延。

犹如细而软的小蛇游走草丛,攀上了姜云婵的脚踝,鳞片寸寸刮过她的肌肤,叫她浑身不自在,娇躯禁不住颤抖。

大理石圆桌也跟着摇晃,晃得谢砚面前的烛台轰然翻落。

姜云婵连忙倾身扶住那微弱的光。

"妹妹小心!”谢砚同时伸手,大学覆在了姜云婵的手上。

滚烫的蜡油倾数泼在了谢砚的手背上,旋即起了一串水泡。

"世子,你的手……………”云婵慌张抬起头,她的鼻尖正与谢砚高挺的鼻梁相蹭。

两人在一拳之隔的距离面面相对,呼吸交织。

姜云婵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悲天悯人的眼。

他面如冠玉,不染尘埃,在昏黄的烛光映衬下,更像明台之上被供奉的神明。

让人多看一眼都觉玷污,而姜云婵还险些把他推进了牢狱……………

姜云婵的心态一时溃不成军,再想不出更多粉饰太平的词,低垂着眼眸:“对不住世子!我实在是救淮郎心切,才没调查清楚,险些害了世子。”

“我知道世子心中有怨,但世子怎么罚我都好!这一切与淮郎无关,淮郎他对世子是真心敬重,淮郎还说要来谢过世子,淮郎他真的………………”

“妹妹!可以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吗?"

谢砚打断了姜云婵口中的“淮郎”。

姜云婵愣怔了片刻。

谢砚虚抬起烫伤的左手,打趣道:“我左手也伤了,实在无能无力,劳烦妹妹。”

姜云婵知道谢砚这一箭,因她所伤,她帮他处理伤口乃人之常情。

可她看到他血肉模糊的箭伤,手足无措,“世子,我不会……………”

“妹妹冰雪聪明,妹妹什么不会?”谢砚拉过她的手,将刀柄放进她手心,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往这里扎就行,对妹妹来说应该很简单。”

“可是......”姜云婵握着冰冷的刀,嘴唇开合,可没理由说出一个“不”字。

她只好蹲到了谢砚身边,借着晦暗的烛光将伤口周围的腐肉一点点剔除。

她小心翼翼,一边割,一边轻吹他的伤口处,更要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

怕他疼,更怕他怒。

幸而全程他闭目小憩,巍然不动,端得如那九天之上的仙,不觉疼痛,不知喜怒。

他看上去真的不像寻常人贪嗔痴欲重,仿佛已身在另一重境界。

姜云婵心中生出一丝希冀,或许世子的胸怀真的非常人能企及?

再想到顾淮舟那边真的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姜云婵咽了口气,试探问道:“世子伤成这样,太子还有陪大人他们没有来探望吗?"

“我如今是个无用之人了,除了妹妹,谁会来探我?”谢砚语气稀松。

姜云婵眸光一晃,支吾道:“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解了这铃,以世子的才德,东山再起只是早晚的事......”

姜云婵的声音越来越小,谢砚却眉心一蹙,听出她话中有话。

显然,向他道歉和探望他都是表象。

谢砚悠悠掀起眼眸,“妹妹觉得这铃要如何解?”

姜云婵指骨紧扣住了刀柄,深吸了口气,“世子如今遭遇困境,说到底还是因为淮郎被囚禁侯府之事。

但若是世子救了淮郎,帮淮郎早日康复,谁还能再以此事乱做文章?

何况以淮郎对世子的敬重,等他好了,定然第一个站出来为世子鸣不平。

届时,世子占据舆论上风,何愁不能复起?"

“所以呢?"

“所以………………”云婵仰起头来,灼灼目光与谢砚对视,盛着满腔缱绻情谊,"所以,云婵斗胆求世子?药,救淮郎一命!他必赴汤蹈火世子重回尊荣!”

“淮郎现下情况不好,若真......真丧命侯府,对世子有害无利啊!”

她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

句句都为谢砚着想,却句句离不开她的"淮郎”。

那般如泣如诉的娇音,在房中回荡,层层叠叠,久久不散。

谢砚的目光却只一瞬不瞬盯着在伤口周围游走的刀尖,“妹妹一定要这样用慢刀子刮我吗?如此这般,我的伤何时能好?”

姜云婵有些懵。

她的刀子虽然下得慢,但腐肉却剔除得很干净,伤口看着已经不像先前那般血肉模糊了。

她不懂到底哪里不好。

谢砚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伤口最严重的位置挪。

昨夜刚结的血痂,被他一刀挑开,血至胸口蜿蜒流下。

那伤口洞穿臂膀,依稀可见皮肉上还粘连白羽箭的羽毛碎屑。

姜云婵心惊,瞳孔骤然放大,“世子,这里好不容易长好了!不要再割了!”

“妹妹错了,它只是外表看着好,内里早就烂了了。妹妹既替我剜除旧疾,何不再狠心些,把病根一起剜了?”

谢砚一边有条不紊地讲着医理,一边带着她徐徐推动刀柄,往伤口深处去。

姜云婵清晰地感受到了皮肉撕裂的过程,感受到了白羽箭从他胸口穿行而过的轨迹。

他被白羽箭穿胸的画面浮现在姜云婵脑海里。

纵然当时她未曾多看他一眼,如今却历历在目,刻进了魂魄深处。

姜云婵的魂犹如攥在谢碗手中的一个弦。

他的刀每往深处刺一份,姜云婵的弦就更绷紧一份。

她自责、后悔、害怕、恐惧……………

可她阻止不了从他手心传来的蓬勃力量。

她眼睁睁看着刀锋寸寸深入他心口,挑开腐肉,血顺着刀刃流出来,染红了她的手。

又顺着她的手腕潺潺而流,流进衣袖,流进手臂,熨烫过她每一寸肌肤。

滚烫的温度来自于他脉搏深处。

“世子这是做什么?!”

“治病,除根啊。”他在笑,血在流。

姜云婵被这诡异惊悚的一幕吓得快要崩溃了,无助地摇着头,“求你!别刺了!别刺了!”

再折腾下去,他的血会流干!

她真的会杀死他!

谢砚却眼尾漫出一抹猩红,手腕猛地用力将匕首推进了伤口最深处,“妹妹要下就下狠手,慢刀子......真的痛。”

一道殷红的血注飞过云婵眼前,溅在她的脸上。

姜云婵的脑袋一阵嗡鸣,晕倒在了他膝盖上。

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过脸庞,落入血泊,融进了谢砚的血液中。

谢砚指尖挑起一滴血与泪,细细品咂。

苦的!

她眼中有流不尽的春水,终是还有那么一滴,为他而流…………

彼时,姜云婵的深思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恍惚间,她想起幼时在慈心庵。

那时候,谢晋总隔三差五带着一帮子纨绔,爬在墙头吹口哨挑逗姜云婵,扰得姜云婵无法静心抄经。

谢砚总能用各种法子将谢晋引走,可每次他自己回到房时总弄得鼻青脸肿,一身伤。

“你又不是他们的对手,你惹他们作甚?”姜云婵一边鼓着腮帮子嗔怪,一边帮他清理伤口。

谢砚身上的伤很多,旧伤未好又添新伤,那次臂膀又被人拿瓷罐砸出好大个口子。

姜云婵总下不了狠心去别伤口深处的碎瓷片,几番在伤口周边尝试,反而害得谢砚一次次地忍痛。

谢砚咧着牙,可怜兮兮求饶:“我的好妹妹,倘若将来你要杀我,断不能这般一刀子一刀子慢慢刮。你且狠心,给我个痛快吧。”

“什么杀啊死啊的?我平白无故杀你作甚?”姜云婵继续用她的刀子细细刮着他的皮肉。

那时的谢砚身子已经很弱了,在无人关照,时时受欺凌的状况下,根本也活不了太久。

也许明日太阳升起,他就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

所以,他不忌讳生死。

只是想想自己一出生就在慈心庵,没朋友,也没旁的亲人,自己死的时候约莫也没人多看一眼,一卷草席丢出去完事。

怪凄凉的。

谢砚突发奇想问姜云婵:“我死的时候,妹妹会不会为我哭啊?”

姜云婵本不想回答他这种不知所谓的问题,可他目光缠得紧,于是点了点头。

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那若是你养的小黑狗没了,你会哭吗?”

“会啊!”

“那笼里的金丝雀没了呢?”

“也会啊!”

“那、那......”少年问着问着,反而把自己说急了,“那若我们三个都没了,你会为谁哭得多些?”

姜云婵懵懵懂懂抬起头,却见少年一脸认真,指着佛堂之上,“你好生想想,对着佛祖说!”

佛祖啊。

那可不能胡乱瞎诌。

姜云婵郑重其事思考了好一会儿,笃定道:“那应该还是为你哭得多些吧。”

毕竟她投喂了他好多好多的桃花酥,他若没了,她的桃花酥就白投了。

“我就知道!”少年转怒为喜,得意洋洋朝房檐下的金丝雀挑了下眉。

姜云婵一直不明白,他为何要跟一只狗、一只鸟争个第一?

而那时候,少年就认定:她心里有谁,就会为谁流泪

她说过的,她的眼泪要为他而流。

而今,谢砚穿心之痛也不过换来一滴鳄鱼的眼泪,她的眼泪早在另一人身上流尽了。

所以这些年,她和顾淮舟在一起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到了这般难舍难分的境地?

床榻边上,谢砚食指抹去她眼角的泪痕,放在手心丝丝缕缕地碾磨。

他想,他必须知道一切………………

“淮郎!”姜云婵猛地睁开了眼。

她这一夜噩梦连连,不停梦到谢砚似笑非笑的容颜,梦到胸口流不完的血,要向她,淹没她,快要让她窒息。

她不停地跑啊跑,想要摆脱束缚。

终于,她投进了顺淮舟的怀里,顺淮舟轻抚她的后背,安抚她:“婵儿别怕,我们回家了,回我们自己的家了,以后再不必被任何人束缚。”

"ERB......"

姜云婵想要伸手抓住他,第一眼落入视线的,却是谢砚晦暗的脸,黑瞳犹如旋涡,要将人蚕食。

可再眨眼一看。

谢砚端坐在姜云婵榻边,神色温润如故。

姜云婵越发看不透他,紧张地抱紧了锦被,咽了口气:“世、世子,劳烦先回避。”

"妹妹,这是我的榻。”谢砚淡淡吐出几个字。

姜云婵才发现自己睡在谢砚的被子里,周身都是他身上的檀香,无孔不入。

姜云婵如坐针毡,不知如何自处。

谢砚却仍一副闲适做派,端过床头的药碗来,舀一勺,吹凉了,递到她唇边,“太医说,妹妹有恐血症才会晕倒,他开了些凝神静气的药,妹妹趁热喝。”

姜云婵不知道什么恐血症,只对昨日的场景心有余悸,脊背抵着床榻上,勉力离他远一些,“世子放着吧,我自己可以喝药。”

“妹妹劳心劳力替我疗好了伤,我丢着妹妹不管,岂不是禽兽不如?”谢砚一派从容,将药再次递到了她唇边。

姜云婵嗅到一缕药味夹杂着檀香,鼻头发涩,正要开口拒绝。

谢砚又道:“昨儿个,妹妹让我救淮舟,怎么个救法?”

“求世子?绿松石手串!”姜云婵脱口而出,目光灼灼望着他。

可他不置可否,面无波澜,放在姜云婵唇边的药没有移开。

姜云婵懂了,需得乖乖喝药,才有资格谈其他事。

她垂头,轻抿了口褐色汤汁。

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苦涩,反而回味甘甜,她勉力吞咽着。

从谢砚的角度俯视下去,恰能看她一小口一小口地顺着,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喝水的小兔儿。

谢砚眼底漫出一丝烟火的笑意,“特意让太医多加了几颗红枣,慢慢喝。”

“这儿还有苏式蜜饯。”谢砚转身去拿圆桌上的锦盒。

姜云婵已急急咽下最后一口药,“世子,我的药喝完了!可以说说淮郎的事吗?”

蜜饯盒子在半空中滞了良久,谢眼睛轻垂,又将它放回了原位。

“绿松石我可以给你。”谢砚转过身来,眉眼间已不见了那抹烟火气,更像一尊完美的雕塑,不辨喜怒。

他给外面候着的扶苍递了个眼神。

姜云婵瞧扶苍朝私库的方向去,眸色一亮,赶紧起身要拜谢谢砚。

谢砚压了下手,“妹妹拿了此物,需得想好后果。此物乃皇上赠与家父的,我擅自送了你,一则对君不忠,二则对父不孝,你和我可能都会落下话柄。”

姜云婵柳眉微蹙,着实惊讶:这不过是个小东西,应当不至于有人大动干戈吧?

谢砚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道:“或许从前这不算什么事,可如今侯府失势,少不得有人小题大做。侯府摇摇欲坠的情况下,我身边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被人试探质疑,包括……………”

“我的女人。”谢砚长睫轻掀,深邃的眸与姜云婵对视。

那种能直探人心底的目光,叫人神魂一颜。

之前的一天一夜,姜云婵一直守在杏花院外,那么闲云院就少了位二奶奶。

谢砚受重伤的情况下,这位二奶奶却失踪了,旁人定然怀疑。

若有人顺藤摸瓜,查出二奶奶是姜云婵冒充的,少不得又会大做文章。

所以起码禁足的这段时期,二奶奶不能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姜云婵还得继续扮演这个角色。

姜云婵指尖攥着锦被,思绪拉扯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