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帝王晕倒,婚事在御前侍卫的惊呼中戛然而至。
来不及礼成的一对新人,随家主跑向帝王所在的客院,被御前侍卫堵在客房外,只有御医和齐枞得以靠近圣驾。
黎昭和齐容与等在外面。
夜幕渐渐拉开,星月点点,枝叶淅索,原本喜庆的大婚被夜色笼罩一层暗淡,宾客们三三两两离去,鲜少有人知晓晕厥在客院的人是哪一位贵客。
须臾,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齐走出客房,迎上一双双或关切或疑惑的视线,他摇摇头,将家眷一一打发,只留下世子夫妇和一对新人。
“陛下醒了,犯了头疾,正在医治,看样子效果甚微。”
阮氏和丈夫对视一眼,道:“我听说西郊的雪山上有一味灵丹妙药,治百病,可遇不可求,夫君不妨带人去寻一寻。”
相传祈月城附近的确有这样的灵丹妙药,生长在此的人打小就都有所耳闻,可多数人当其是传说,没有当过真,齐思游刚要反驳,被阮氏踩了一脚靴面。
“去试试运气也好。”阮氏挤眉弄眼,将人拉向一旁,耳语起来,“夫君且带人去寻,寻不寻的到是一回事,寻不寻又是另一回事,多难得的机会,这才是可遇不可求,要把握住啊!”
那边夫妻窃窃私语,这边一对新人静默撑伞。
齐枞挠了挠腮,“老九,你跟老大一起去吧。”
齐容与闭闭眼,下颌骨紧绷,敛去一丝情绪,在被黎昭推了推小臂后,才有了反应,虽不耐,但还是将伞塞进黎昭手里,转身走进细雨中。
等幺子离开,齐枞看向黎昭,看向差一点点就要成为自己儿媳的少女,“丫头,好事多磨,回头咱们把大婚补上就是,事急从权,为难你与老九了。”
黎昭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像是憋了一口气发泄不出来,闷闷的,恹恹的。
也好,好事多磨,那就等祖父可以离开宫城赶来这边再补齐大礼,也算了结遗憾。
客房传来萧承的闷哼,断断续续,细细微微,黎昭没有进去添乱,也没打算探望,与齐枞颔了颔首,径自离开,带着守在礼堂的娘家人住进先前的客院。
黎查叉腰在房间内暴走,气呼呼道:“陛下一次次纠缠姐姐,到底何时有尽头?”
傅氏拉过女儿,拍了拍她的嘴,“抱怨无用,让你姐姐歇息吧,她够累了。”
黎查嘟了嘟嘴,又安慰了黎昭几句,随祖母和母亲去了客院的厢房。
黎昭坐在玫瑰椅上,单手支颐,回想着萧承先后的变化,短短半月,像是换了一个人,半月前那个运筹帷幄的帝王坦言自己记起前世,外表年轻,实则步入中年,而这半月以来的帝王,更像是她死遁前那个执拗的家伙。
黎昭按按额,无意瞥见镜中的自己,一身繁缛婚服,雍容?丽,珠翠环绕,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终究是被反复无常的萧承扰了兴致。
少顷,窗外雨势转大,哗哗啦啦冲刷着屋瓦,汇成一条条水线倾注而下。
黎昭刚沐浴更衣,就被御前侍卫扰了清静。
“黎姑娘,陛下不知所踪!”
黎昭赶到萧承所在的客房,看着急得团团转的将士,一口闷气堵在胸中,也快胸胀头胀了。
“丫头。”齐枞叫过黎昭,指着枕头上留下的一排陌生符号,“这是陛下留下的,你可知其中含义?”
黎昭一眼认出那些符号代表的意思,这是她和前世萧承互通的符号,唯有他二人看得懂,只因这些符号是她幼时乱编乱造,戏说是属于他们之间的暗语。
“承哥哥,以后我若被劫持,就用这些符号做线索,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你记一记嘛,是我好不容想出来的。”
“承哥哥,昨日的符号可记下了?来,我考考你。”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黎昭在前世离宫时,也是利用这些暗语,向萧承透露了“曹柒”的秘密,报复了“曹柒”,让自己解了恨。
她比萧承更懂枕头上的那些符号,便让人取来一张新月城内外的地形图,按着符号所表达的暗语,在地形图上圈出一个地方。
“劳烦伯爷派人送我过去。”
齐枞担忧道:“外面下雨,山路湿滑,还是由老夫走一趟吧。
黎昭将地形图折好装进衣袖,“我不现身,陛下就不会现身。
萧承是想要单独见她。
如此大费周章,是要做了断吧。
黎昭如是想。
片晌,一行将士随黎昭前往城外一处山脉,在湿滑泥泞的山路上前行,多人脚下打滑,踉踉跄跄一个时辰,才抵达地形图上圈出的地点。
郁郁葱葱的山脊上,一人撑伞静立。
众人舒口气,总算找到了。
黎昭一手撑伞,一手提灯,走到萧承身边,才发现山脊的另一边是一处断崖,视线向下,头晕目眩,她收回视线,指了指山脚下的一行人,“陛下有什么话,可以讲了。山下那么多人,都是来为陛下的任性买账,陛下还不觉得折腾人吗?”
“陛下的抱负、鸿鹄之志呢?都抵不过任性吗?”
“陛下明明已经答应成全我和齐容与,又一味折磨自己,是何苦?出尔反尔有意思?”
黎昭从没厉声厉色地抱怨过什么,此刻像是耐性殆尽,情绪爆发,将斥责冷喝一股脑砸过去,不管不顾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和苦闷。
“臣女受够了,陛下能不能放过我们?!”
忍着头疾、面如蜡纸的萧承转过眸,望着眼眶通红的小青梅,扯了扯唇角,“我没答应成全你们。”
“你说什么?”
“我不是他。”
黎昭哑然失声,咀嚼着他的话,突然意识到什么,后退一步。
萧承点点自己的侧额,“癔症。”
黎昭大为震惊,可转念一想,重生这样离奇的事都发生在了他们的身上,何况是癔症呢。
“所以,陛下是二十岁的陛下?”
萧承调转脚步,站到风口,半湿的红衣渐渐风干,他望着断崖下参差的枝干,没有作答,只道:“他在试图取代我,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会再没有意识。
黎昭知道他不是在说疯话,可她无法安慰他,就像无法安慰前世的自己,“跟我回去吧,将士们还等着陛下呢。无论是二十岁的陛下,还是中年的陛下,都是陛下自己,待到步入中年,就会有一样的阅历,到那时或许就会融合了。”
许久不曾听她轻声细语地讲话,萧承心有不舍,更多的是悔恨,悔恨没有早点向她敞开心扉,“昭昭,若能重来,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来世吗?
黎昭握紧伞柄,摇了摇头,“过去就过去了,即便会重来,臣女想要相知相许的人仍是齐容与。”
相思局中人,失意者黯然,却仍要沉溺其中不可自拔者不计其数,萧承曾自认不会沾惹红尘,不入相思局,却早已在局中。
他忍受被拒绝的苦涩,忽然不想与中年的自己争夺了,就此睡去也挺好,反正任他棋艺再高,也走不出这盘情局。
“回吧。”
他疲惫淡笑,迈开步子越过黎昭,不想被黎昭瞧见他的崩溃与脆弱。
黎昭跟在后头,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视线落在他的红衣上,不知他为何穿红衣,蓦地,她无意踩到自己泥湿的裙摆,在湿滑的山脊上失去平衡,身子一歪,油伞和灯笼一同落地。
“啊!”
“昭昭!”
“陛下!”
“黎姑娘!”
仅仅一瞬,山脊上的两道身影跌落断崖,留下两把油伞和一盏被雨浇灭的灯笼。
将士们瞠目结舌,纷纷跑上山脊,望着黑夜中的崖壁,心惊胆战。
下坠的速度在参差的树木桠枝的阻力下一再减缓,黎昭和萧承是被一棵生长在崖壁上的树木接住的,先后滚轮在崖壁凸起的平台上。
“昭昭!”
忍着左脚踝的疼痛,萧承爬向磕到额头的黎昭,将她抱坐在怀里。
大雨还没有停下的迹象,悬于半空的崖壁平台上草木湿润。萧承向下望去,距离崖底约摸三丈,对习武之人而言,不高也不低。
可他伤到脚踝,行动不便,何谈带着黎昭跃下。
再仰头望去,足有十丈,枝叶错落,遮挡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