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四人一路走走停停, 游山玩水,终于在小满时节抵达北边关总兵府所在的祈月城。
一进城,齐彩薇就没了人影,齐笙牧直奔总兵府送口信。
黎昭则随齐容与住进一家临水的客栈小楼,推开窗,水面如镜,静影沉璧,经风一吹,波光滟滟。
客栈窗明几净,幽兰飘香,黎昭终于可以浸泡在浴桶里好好解个乏了。
翠竹雕花的三联屏折后,氤氲水汽缭绕不绝,朱唇粉面的少女捧一把浴汤浇在裸露的手臂上,一头乌发湿哒哒贴在肌肤上。
随着“哗啦”一声,少女跨出浴桶,拿起?架上的布巾包裹住自己,在胸前系了一个结。
?架旁的春凳上,放有大包小包的细软,黎昭从中取出桃花膏,一点点涂抹全身。
谷雨是春季最后一个节气,气候和暖,黎昭没急着穿衣,趿拉一双跣子,站在铜镜前比量各式衣裙。
明晚要随齐容与去见懿德伯,总要精心打扮一番。
蓦地,镜中突然出现一道颀长身影,少女却没有表露惊慌,只是淡然的假象下,十根脚趾紧紧蜷缩。
透过铜镜,她看向身后一手端盅、一手提壶的男子。
“不请自入,梁上君子。
客房上了栓,这家伙定然是从窗子溜进来的。
齐容与笑笑,放下炖盅和长颈壶,一把抱住只裹了布巾的少女,埋头在她颈窝,用鼻尖不停蹭动那细腻泛香的肌肤。
黎昭觉得痒,缩了缩肩,粉润的肌肤愈发殷红,还不适应衣衫不整的亲昵,“你先出去。
埋头在她颈窝的男子发出长长的哼唧声,无赖又慵懒。
黎昭推开他的脸,将手中的纨素衣衫披在肩头,半裹住自己,转身之际,发现齐容与毫不避讳地将她打量,眼里擒着人畜无害的笑。
黎昭气不过,抬脚踢在他硬邦邦的小腿上,俏脸一皱,踢疼了脚趾。
齐容与失笑,曲膝下蹲,脱去她脚上的跣子,替她揉了揉脚趾,“今晚早点安置,明早带你看日出。”
黎昭有些犯懒,想说明早偷个懒,改日再去看,可一想到他们在祈月城不会停留太久,又快要步入初夏,万一阴雨连绵看不到日出,就会留下遗憾,便使劲儿点点头,“明早你叩我的门。”
“咱们住一起。”
黎昭揪住他的耳朵,将人提溜起来,“不要总打小算盘。”
“我打地铺。”
黎昭懒得和他斗嘴,气都都绕进屏折,快速更换寝衣。
夜阑明月盈窗,黎昭躺进蚕丝被褥中,长叹道:“真舒服啊。”
又将自己里里外外清洗干净的齐容与坐在地铺上,趴于床边,想要勾住少女的尾指,却被拍开。
“早点睡吧。”黎昭翻个身,枕着合拢的双手闭眼浅笑,阻止了磨人精的蓄意进攻。
没有如愿睡到床上的齐容与也不气,躺在地铺上,弹指熄灭灯盏。
困意源源袭来,他却睁着一双眼,直到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才慢慢起身,重新趴回床边,静静相陪。
快要靠近新月城的日子里,黎昭梦魇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这是好事儿,但齐容与还是不放心,担心黎昭夜里惊醒又因不想打扰他休息而独自消解恐惧。
可他不知的是,黎昭近来的梦境即便雾霭重重,却总是有一束光相伴身侧,那束光,或许就是他眸底最赤诚的爱意。
也因那束光,黎昭不再惧怕梦魇,渐渐恢复如常。
皇城,宫阙。
一只信鸽落在燕寝的香砌上。
腰圆体胖的老宦官张开双手将其扑住,摘下卷起的纸条,随手一?,任信鸽扑腾着翅膀飞远。
老宦官来到御前,双手递上纸条。
能由信鸽送入内廷的消息,皆与大笺有关。
刚刚睡下的帝王接过纸条,冷哂一声。大笺皇帝因替皇子求娶长公主被拒,改与大?北边的大雾和亲,由大笺太子迎娶大霁五公主。
目的呢?
前世已给出答案,无非是想要联手夹击大?。
只是这一世来得更早了些。
大笺皇帝因替皇子求娶大?长公主颜面尽失,气急败坏,提前了夹击大?的计划,而他与大霁皇帝商量的第一步,便是派人刺杀镇守大?北边关的懿德伯齐枞。
萧承回想前世,在齐枞被刺杀后,他任命继任北边关总兵的人不是懿德伯世子,而是更具威信的三郎齐笙牧。
前世大?能够安定,齐家两兄弟功不可没,今生无论如何,他也不能亲手砍了自己的左膀右臂。
萧承披上青衫,走到桌边烛台,将纸条燃尽在指尖,当即召见了远侯黎淙。
开门见山。
道出黎淙想要隐遁以及黎昭死遁的秘密。
黎淙如遭雷劈,怔怔望着青衫帝王,隐约有种不知是不是错觉的直觉,帝王也拥有了前世的记忆。
否则怎会变了性情,又时常未卜先知,与黎昭之前自称有大神通如出一辙。
黎淙按捺诸多疑惑,眯眼问道:“陛下是觉得,大笺和大霁会借着和亲,途经咱们的祈月城,刺杀齐枞?”
“不会。”夜深人困乏,萧承亲自点燃醒脑的熏香,又沏了一壶岩茶,“他们会在途经祈月城前动手,摘除嫌疑。”
“齐枞乃朝廷栋梁,陛下会未雨绸缪阻止行刺吧。”
这一刻,老者抛去了与齐枞的隔阂,一心考虑的是大?子民不受战乱影响。
萧承向后靠去,十指交叠搭在膝头,“朕非但不阻止,还会给他们行刺的机会。”
“陛下!”
“放心,朕不会对忠臣袖手旁观,还要借机震慑兵力本就不够强盛的大雾,而对于大笺单方面撕毁十年之约,朕可派精锐直抵大笺皇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皮囊年轻的中年帝王淡淡一笑,被烛火照映的剪影无限放大,笼罩住了墙壁上的大笺
皇城地形图,“若一年内与大笺开战,侯爷还要隐遁吗?”
黎淙陷入沉默,皱起花白的眉毛,横贯在鼻骨上的疤痕愈发狰狞,“大笺不仁在先的话,我们大?没理由让步,必须打得他们自食恶果,俯首称臣。”
烛火跳动在彼此眼眸,君臣多了共识,少了试探,多年的恩怨也在这一刻淡化。
黎淙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青衫,不再是那个或多或少还拥有少年意气的年轻帝王,此人与他的孙女一样,拥有前世记忆。
有过之无不及。
“老臣斗胆,恳请陛下成全昭昭和容与的婚事,老臣就算死在战场上,也瞑目了。”
青衫帝王摩挲着自己的指骨,静默良久,久到黎淙心头飘忽,直到听得一声叹息。
“朕欠她的,如弥补的唯一方式是成全,那便成全好了。”
青衫盯着跳动的烛火,一眨不眨,直等眼眸干涩酸痛,才闭了闭眼。他曾劝诫年轻的自己,为帝者,需要承受太多太多的痛苦,不能沉溺情爱,意气用事,萎靡不振,该到他躬行的时候了。
黎淙松口气,可以十成十肯定,眼前的帝王拥有历经沧海桑田的灵魂,不再是执着情爱的年轻人。
蓦地,帝王朗声道:“屠远侯黎淙听旨。”
黎淙起身,撩袍跪地,“老臣接旨!”
当晚,懿德伯府同样接到圣旨,次日天没亮,姜渔携魏谦等人跨马离城。
他们一路向北,抄近路行进,大大缩短了途中路程。
月华如练,花影映窗,张牙舞爪随风摇曳。
齐容与摇了摇熟睡的黎昭,“昭妹,还去看日出吗?”
黎昭翻个身,摆了摆手,又点了点头,迷迷糊糊表达不清。
齐容与失笑,将她抱坐起来,洗漱穿衣,亲力亲为,赶在日出前,背着少女走在起伏的山脊上。
芳草萋萋,松柏葳蕤,放眼皆是绿意葱茏。
齐容与寻到一块巨大的山石避风,将黎昭找在衣衫里,一面摇晃还没怎么睡醒的少女,一面望着绵延的群山。
“这是我长大的地方。”
黎昭从他怀里扭头,看向郁郁葱葱的青山,每一棵树木都像饱经风霜,蔚然蓊郁,傲雪欺霜。
日出天边时,冉冉烨烨,橙红耀目,刺痛黎昭的眼,她退出齐容与的怀抱,张开手臂,沉浸在壮阔之中,紧绷多时的心弦也在这一刻舒展。